“桂花!”桂姑大声喊,声音略微打颤,她因妹妹桂花突然到来而惊喜。
“姐,在忙着哪!”桂花脚步加快,像一只粉蝴蝶似的飞过来了,两根短辫子在她后脑勺莺舞雀跃。
威成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视线射向桂花并随桂花移动,直至桂花到桂姑跟前了都没移开。
只见桂花上身着粉红色对襟短袖衫,尽显凹凸玲珑的身姿,连同她下身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裤,整个人秀美挺拔、活力四射。
威成觉得桂花的脸蛋和五官也好看,和桂姑有七八分相似,但略显稚气。
桂姑将威成介绍给桂花:“这是威成哥,给我家帮忙的。”
桂花一转眼,瞥见威成正在看着她笑,她迅速收回目光。但她又禁不住再看威成一眼,恰好与威成的目光短兵相接,她双眼触电似的躲开,可是脸颊陡然升温,烤得连脖子根都红了。
“桂花吧,听嫂子说过你哩。”威成大大方方地说。
实际上早在刚走上塘埂的时候,桂花就看到威成了,但她一直没大在意这个陌生人。经姐姐介绍,她有意识地瞅瞅威成,第一印象就是威成长得人高马大的。
哑姨在一旁看了桂花半晌,她冷不丁地伸手拍拍桂花的胳膊,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桂花怔了一下。
在桂花困惑不解的目光里,哑姨用手先指指桂花,再给自己做个像抹脸一样的动作,而后向桂花竖起了大拇指。
见桂花满脸疑惑的古怪表情,桂姑吃吃地笑起来,道:“妹妹,哑姨夸你漂亮哩。”
听了姐姐的解释,桂花向哑姨咧嘴笑笑,算是回谢。
“妹今天来,有什么事吧?”桂姑问桂花。
“娘病倒了。”桂花说。她还在娇喘微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抹了抹脸上的汗珠。
“啊?娘病啦?严重么?”桂姑急切地问。
“娘昨晚发高烧了,迷迷糊糊的,老是叫唤你哩。”
“可请医生看了?”
“请了。”
这时威成插话了:“嫂子你回去看你娘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那就辛苦你了。”
桂姑立即回如意堂,想起了桂花,转过身来喊桂花:“妹妹跟我回去喝口水吧。”
桂花像转筛子似的摇着头说:“不了不了,姐,我就在这儿等你,你搞快点,嫂子在家等你去吃午饭哩。”
哑姨打着手势要桂花去威家,桂花向她摇摇头摆摆手,表示不去了。
回如意堂的路上,桂姑心里嘀咕着:我娘病了,公公该不会不让我回去看看吧。平时忙忙碌碌的不大在意,但现在扳起手指头算算日子,实在让桂姑过意不去,还是正月初二回娘家拜年的,有大半年时间了没回娘家看看,真对不住娘。
回到如意堂,桂姑把桂叶氏生病的情况告诉了威刘氏。
当时威刘氏正在厨房里张罗午饭,她将一个干柴把塞进锅洞里,起身走出锅门口,对桂姑说:“桂姑你要回去看看。”其实桂姑就是在等她说这句话。
“我想现在就走,我妹还在威家塘那儿等着。”
威刘氏带着桂姑来到正堂,威尚一正坐在竹躺椅里闭目养神。
威刘氏用商量的口气对威尚一说:“老头子啊,让桂姑回娘家看她娘吧。别说是她娘病了,就是这么多日子了,也该回去看看,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有牵牵挂挂的。”
威尚一表情平淡地看看桂姑,他因重感冒引起呼吸不畅,嗡声嗡气地问:“你娘病了?”桂姑点点头表示肯定。
“那你回去看看吧。”
威尚一说得很干脆,让桂姑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这两年,威家同桂家的来往少了,就是因为威尚一怀里揣着一个小九九。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民国末期,我的曾祖父桂如燃的堂兄桂如焙做中药材生意,南下广州,他生意越做越大,短短的几年,不仅在广州扎实了根基,还将生意拓展到香港,创办了香港桂氏中药材公司。
桂如焙发迹后,曾两次写信邀请桂如燃去他那儿发展,信中说只要如燃弟过去了,所有的关节通道都由他负责打通,好好做生意,保证不出几年就能发达。可桂如燃一直没去,原因是他不愿出那么远的门,这年头又兵荒马乱的,他也丢不下一屋子的大大小小,在家发药行医,虽不能暴富,却可以衣食无忧。
刚解放时,桂如焙又给桂如燃来信了,说弟弟你过来吧,现在国内太平了,从广州往香港的中药材生意还好做,我这儿正缺懂中医这行的高管呢,你最适合,再怎么着,我们是家族企业,高管还是自家人可靠。
桂如燃这次心动了。不过他是为儿子作想,把桂扬帆送过去闯闯也好,或许真的能闯个名堂出来。况且又不是去白手起家打江山,是有现成的饭等着去吃。如果去了,不像桂如焙说的那么好,父子俩就一起回来。如果还行的话,桂如燃一个人回来。往返的行程估计需要两个月时间。可是,至今父子俩一个也没回来,连音信都没有。
桂家父子俩这事一直是威尚一的心头顾忌。作为开明人士,他跟政府走,在是非黑白面前划清了界线。可是,桂家父子的作为到底是黑是白政府的态度还不明朗,他也把不准,惯于审时度势的他觉得在大方向上不能犯糊涂,明哲保身吧,同桂家往来要保持高度谨慎,省一事比多一事好。
其实,威尚一那时还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认为桂姑八字硬,克夫的命,克死了威悦,又没生养,没给威家留个根,是个丧门星。虽然他口口声声响应政府号召要破除封建迷信,但他强加给桂姑的这个阴影还没有从他心底完全抹去。他口头上也不敢说桂姑怎么样,但事实上就淡薄了同桂家的姻缘亲情。
这么一来,如果桂姑要回趟娘家,就得过公公这道关,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是公公说了算。
桂姑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简单梳妆了一下,收拾个包袱挎到肩上,出门了。
威家塘塘埂上。哑姨用手比划着同桂花说话,她们的目光聚焦在威家塘里车水的威成那儿,那情形像是观赏节目表演。威成车水动作富有节奏感和力量感,他结实的双臂交替推拉车拐子,使水车的辘轳快速转动,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马达。
姐妹俩同威成、哑姨打了招呼,就匆忙赶路。
一路上她们姐妹俩只有一个话题,就是亲娘的病情。
桂姑问:“娘可吃得下?”
桂花说:“娘只想吃粥,嫂子煮粥给她喝。”
“这怎么行。”
“娘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有时她胸口痛,腰都直不起来。”
“可查出什么病了?”
“医生说娘的心脏不大好。”
……
翻过渡冈。桂姑远远看见,嫂子殷月影走出桂家大门向这边眺望。殷月影已看到桂姑桂花姐妹俩了,她转身回家,片刻功夫,扶着桂叶氏走出来了。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是桂子涵桂子茹兄妹俩。
在桂姑桂花姐妹俩快到桂家大门口时,桂子涵跑过来了。
“哎呀,子涵长高了。”桂姑说着,牵了桂子涵的手。桂子涵蹦蹦跳跳的,好像桂姑牵着的是一只快活的小狗。
见到桂叶氏和殷月影,桂姑的泪水倾泄出来。少顷,她仔细端详着桂叶氏,——这就是我的亲娘啊?时隔短短的半年,苍老就已经逼近她了,华发凌霜,形容枯槁。
回到屋里。
桂叶氏拉着桂姑的手,上下打量着桂姑,眼圈红了,说:“孩子,你吃了不少苦啊。”
“娘……娘,我过得很好!”桂姑抽泣着,“娘,您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您老身体不好,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呢?”
殷月影说:“奶奶身体不好,她还不愿请医生。”
桂叶氏说:“月影呀,医生不是没请,老是请医生就没必要。上了年纪的人了,有个头痛脑热的正常,忍一忍就过去了。”
“要是父亲、哥哥在家,可是……”桂姑想起父亲和哥哥,话刚说出口却又缩了回去,因为她立马意识到,此刻提起父亲和哥哥,只会带坏母亲和嫂嫂的心情。
可是,知女者莫过于母,桂叶氏还是接了她的话茬:“家里管头痛脑热的药有的,我自己心里有底,你们放心好了。”
桂姑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拿出她的礼物。给她的母亲桂叶氏、嫂嫂殷月影、妹妹桂花每人一双千层底布鞋,给她的侄儿桂子涵一个帆布书包,给她侄女桂子茹一件小花褂子。桂姑说,这些都是在夜晚里哑姨教她一针一线做起来的。
桂姑回渡冲前,桂叶氏交给她一件事,就是帮妹妹桂花找对象。桂叶氏再三叮咛桂姑要把这事当个事,她说:“桂姑你多留点心,遇到个合适的,就赶快回家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