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红楼第一狗仔. > 48|第一狗仔
    贾母笑呵呵地擦了眼角的泪,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听到的话有些不对劲儿,遂愣了愣,这才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还是一副从容恭敬的态度,表情跟之前一样,好似根本就没有说什么语出惊人的话。

    贾母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女婿,你刚刚说要带林丫头离开?”贾母确认问。

    林如海点头。

    贾母当即沉默了。

    王夫人和贾政俩人本来还在脑海里盘旋着各种借口,紧张的准备应对贾母的逼婚。此刻忽听林如海说要领黛玉回扬州,这是他们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俩人脑子同时就空白了。

    黛玉却是十分得欢喜,不过瞧在场的长辈们除了大舅和父亲神色如常外,其他的人都很震惊,黛玉也不敢随便表露态度。她心里深知父亲当初送自己到荣府的用意,此刻也不知道父亲的话是认真,还只是随口一说。她怕自己真有了希望,反而会失望,又要忍不住伤心难过好一阵了。

    林如海看眼黛玉,心低微微泛疼,冲贾母道:“黛玉是我唯一的血脉,自该养在膝下,躬亲教养,才不负于她生母前所托。”

    “可舍不得,她到我这尚不足一年,我心疼得紧。你来了便要带她走,岂不叫我心碎难受,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年月了。”贾母说着,眼泪就奔涌出来,“你家中没主母教养她,更没有姊妹陪伴扶持她,叫她一个女孩子在你们林府后宅里孤孤单单的过活,着实太可怜了。”

    “晚辈有女不养,却叫您老人家操心,实为不孝。为人父母者,自该爱子心无尽,凡事躬亲,此为本责,万不该推脱给他人。至于教养黛玉之事,我早已筹备妥当,早请了四名德高望重的好嬷嬷生帮忙协助。晚辈会尽量减少应酬公务,今后多陪黛玉,尽量把她母亲缺少的那份儿关心给找补回来。”林如海诚挚道。

    贾母听说林如海连教养嬷嬷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今天一来就明说了他要领黛玉回去,显然是他早有打算,心意已决。他毕竟是黛玉的父亲,若他固执己见,非要坚持,贾母也没有办法。

    贾母愁眉不展,心下十分不悦。

    “既然你早有定夺,便罢了,我也不好强求。”贾母无奈地叹气,神态故意表现出不悦,便是希望林如海瞧她这样,出于孝心,会改口把话说得留有余地一些。

    林如海却不为所动,只恭敬地对贾母行礼谢过,并将他特意准备好的礼单呈上,上面所写的都是贵重物,以表他对贾母这段时间抚养黛玉的致谢。

    王夫人从婆子手里接过礼单,转而亲自送到贾母手上。王夫人就大概瞟了一眼,心里就万般后悔之前自己的决定,这林家的家底儿竟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丰厚。

    贾母看了礼单之后,也很吃惊,她也没想到林如海这次会这么大手笔。送这么重的礼,林女婿明显是有更深的用意。怕是真下狠心要一定带黛玉走,才会拿这么贵重的礼物谢谢他。照理说,人家千里迢迢地把礼物送来,贾母断没有直接出言拒绝的道理,会显得不尊重人家。但她若真就这么收了,便是拿人家的手短,再没法硬气要求林如海留下黛玉。

    王夫人一直看着贾母。她很希望老太太能挺住,想办法婉拒掉林如海的礼。等回头把黛玉稳住留在贾家后,一切便都好说了。

    贾政没看到礼单的具体内容,只觉得听林如海想把黛玉领走,正好遂了他和王夫人心愿。便忙出言附和,还作了一句诗,请贾母一定要体谅林如海‘为人父母天下至善’的心情。

    “二弟说得极有道理。”贾赦难得违心地赞叹附和一次贾政。

    林如海也趁机忙拱手对贾政致谢,很感恩于他理解自己的苦心。

    贾政好久没受到这样的赞许了,十分开心,兴致一高,又讲了几句大道理。

    王夫人几番使眼色给贾政,奈何他只沉迷于显摆自己的口才,根本没理会自己。

    贾母本来一直在心里找由头,想着怎么婉拒林如海的礼单。但当她听到贾政再三出言,心中不禁冷笑起来。便罢了,贾母随即叫人收了林如海的东西。

    王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

    贾母心累,便叫人赶紧安排林女婿的住处。

    “林女婿舟车劳顿,必定乏累至极,叫他早些休息才好。”

    林如海忙谢过贾母。贾母便叫他不必客气,多留荣府一段时间才好,她还想多和黛玉亲近亲近。林如海应承。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回暖,没有之前那般尴尬了,大家也和乐起来。唯独宝玉一人,心里泛苦。

    宝玉从听林姑父要带林妹妹走,立时就眼泪迷了眼。也不等别人问他,他自己就先哭得稀里哗啦,但碍于长辈们在,他不敢有声响,就躲在角落里,偏过头去自己憋着。因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听林如海说话,也没人注意到他。这会子袭人看向宝玉,发现宝玉身体有些抽搐,忙上前探看,才发他已经憋得满脸涨红,喘不上气儿来。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袭人忙伸手晃了晃宝玉的肩膀。

    宝玉胸口一起一伏,脸更红了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似乎是要快憋死了。

    大家都慌了,忙过来探看。

    林如海也很惊讶,问贾赦:“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旧疾?”

    贾赦摇头,让林如海不必惊讶,转而示意门口的婆子。婆子立刻点头,去叫人找大夫了。

    贾母知道宝玉至情至性,和黛玉兄妹关系深厚。必定是他刚刚听了林如海的话,心里感伤难过所致,遂忙心疼得叫他。

    袭人给宝玉顺气,拍了几下也没用。

    贾母见状着急了,心疼的哭起来。

    王熙凤忙喊婆子上,“必是中了邪,狠些力道,不然再喘不上来气儿,等大夫来了就晚了。”

    婆子照着王熙凤吩咐狠打了宝玉后背几下。宝玉身子被狠狠震了一下,他哇的大叫一声,这才开哭起来,脸上的红色才渐渐有消退之势。

    贾母就心疼抱着宝玉,一边拍他后背,一边老泪横流。

    大夫随即赶来了,贾母便带着人亲自送宝玉回房间歇息。

    大夫诊脉之后,便说只是受惊过度,一时中邪所致,喝些压惊的汤药便没什么事儿了。

    贾母这才放宽了心。

    林如海刚来荣府,就见自己的外甥只是哭啼就这般阵仗,心下惊讶之余,还是要过来聊表问候。这时候他便注意到,黛玉的住处和宝玉竟只有一墙之隔。林如海再想想之前自己打探来得消息,以及贾赦当初对自己那句善意的警告,心里是又懊悔又气恼。还好孩子们都小,他醒悟的及时。

    至于对贾母,到底是长辈,林如海说不出责怪老太太的话来,毕竟老太太当初也是出于好意才接黛玉过来。不管贾母是没考虑周全,或是真出于私心,主责都不在贾母身上。要怪就该怪他自己,没有思虑周全,就那般稀里糊涂地安心撒手,亲手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人家手上被怠慢。

    林如海眼看两眼被荣府众人关切围着的宝玉,又看眼身边的黛玉。黛玉小小纤瘦地站在林如海身边,泪光点点的看着父亲,安慰他不必担心宝玉的身体。

    林如海愣了下,心料黛玉必然是以为他刚刚看宝玉那两眼是出于担忧,遂特意来劝解他。林如海心痛起来,叹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傻!

    林如海拍拍黛玉的头,叫她不必操劳自己,安慰的话本该是他这个大人说得。

    贾赦早把林如海父女的情况看在眼里,既然宝玉又活了,没什么大事儿,便让林如海父女不必操心这里,先去歇息。

    贾母正全心扑在宝玉身上,忽听贾赦的话,才想起客人来,忙请林如海去安置。

    林如海便带着黛玉去了,出门后,随行的还有四位嬷嬷,正是林如海之前跟贾母提到的那四位。他此番有备而来,自然是样样周到顾及。

    宝玉眼见着林妹妹离开,又哭起来,抓着而贾母的衣角,喊着不让黛玉走。贾母便哄骗他,黛玉不过是见一见父亲。

    “我亲耳听见了,林姑父说要带林妹妹回扬州去!”宝玉哭道。

    “成何体统!”贾政忽然冲出来,指着宝玉的鼻子尖就要骂他。

    贾母立刻厉害起来,打发贾政快走。才刚就是他在林如海呈礼单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害她没了转圜的余地,这会子又要对她的宝贝孙子使劲儿,贾母那里容他。

    贾政无奈吃瘪,只得告退。

    贾赦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也要告辞。贾母却叫住了他,让他等一会儿。

    贾母又安慰了宝玉几句,嘱咐王熙凤等再劝一劝他,才出来和贾赦细说。

    “早有一事要问你,拖了又拖,今日若再不说我怕日后又给忘了。”贾母缓了缓精神,便问起贾赦邻家轩的事儿,“我从知道你跟那本书的著者有关系后,也没多嘴管你。听说你帮人卖书赚了不少银子,怎么忽然就这样跟人家断了联系?外头谣言满天飞,都在骂你忘恩负义不是东西。”

    “不安全。”贾赦道。

    贾母想了想,“我也明白你的顾虑,你这样做也算是为我们全家人好。毕竟那邻家秘闻报得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罪的尽是权贵。可你而今这事儿却做的太烈,好好地就名声这么污了,连我们这些人也跟着你挨骂。这些天大家出门都加着小心,就怕被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们报复了。对了,我听那些人不光说忘恩负义,还说之前立军功也是托了人家谋划的缘故,到底是真是假?”

    “烂嘴皮子的人说的底话您也信?没人真敢拿咱们荣府怎么样,若出门不放心,就多带些人去,碰见挑事儿的拿了直接送官便是。”贾赦看贾母似还有话要说,便再补充一句,“应付几个刁民,总比防备一些权贵暗杀报复来的容易。”

    贾母听得身躯一震,见贾赦眼色肃穆,忙问他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才叫他有此决断。

    “以前是我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关于王子腾和大理寺卿的事儿,贾赦也没办法跟贾母细说,便是细说了,贾母也是白白担心,没什么大用。贾赦便就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叫她老人家人忍过这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日子人们有新的谈资了,自然就会忘了他身上的谣言了。

    贾母叹:“罢了,是我不该多管。可你要记得,你身居要职,一言一行都系着整个贾家的命运。”

    “再清楚不过,多谢教诲。”贾赦行了礼,便告辞退下。

    而今已是秋末临近入冬时节。今天天气忽然转寒,风一吹,干冷得冰着脸疼。

    贾赦立起斗篷上的白狐毛领,快步往府外走去。

    贾赦曾一度认为,便是自己著书人身份泄露,布公于天下,也没什么后果可怕。但是现在看来,王子腾和大理寺卿死亡成迷,事情接连牵涉到朝堂和皇储斗争,他随情改势很有必要。目前他是著书人这个秘密一定要守住,至少短时间内绝不能公开。

    再有,贾赦这两日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正好外头的谣言也是传得最盛的时候,他便谨慎选择深居简出,除了日常去御史台当值,一切消息全部在夜晚由鬼三等密卫进行传达。同时他出钱改造了荣府最西面的一间荒废小院,对外则说是看中此地打算改为书房用,实则是借工事,秘密挖掘一挑通往荣府后街的密道,重点就在街对面的一户普通宅院内。那宅子自然早就被贾赦暗中买下了。

    接连五日,猪毛都在贾赦去御史台的路上,发现到车后偶会出现一张生面孔的人骑着一匹白马跟在他们后头。

    猪毛便觉得不对劲儿,和贾赦汇报了此事。贾赦便让黑猪派几个人在他去御史台的必经之路上守着,追查跟踪者的身份。然后叫猪毛准备一个小铜镜,一手可拿的。和车夫在赶车的时候,记得摆出一副说笑悠闲地样子,用铜镜监视后头,以免打草惊蛇吓走跟踪者。

    猪毛等人照做了。接连两天都发现,只要他们老爷一出门,这个骑白马的人就会远远地跟在后头。

    今天是第三天。贾赦意识到这个骑马人只是单纯的监视自己,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便安排人追查他的身份。

    一大早,贾赦如常出门,未免打草惊蛇,马车也是按照平常的速度行驶。

    没多久,猪毛则拿着一面小铜镜时不时地照一下车后面。瞧见那个骑马的人又出现了,还是远远地跟在后头,猪毛便忙偷偷地告诉贾赦。

    “如常去御史台就是。”贾赦道。

    等到他晚上从御史台回来的时候,想必黑猪他们必定会有所收获。

    到了御史台后,御史台点卯官王羊便忙过来给贾赦行礼。

    贾赦点点头,忙让他免礼。贾赦对这个王羊的印象还算不错,一直本分老实,没什么越矩行为。虽然王羊每次见他都脸上笑容可掬,分外热情,贾赦却不觉得他谄媚。

    贾赦瞟了眼王羊手里还拿着点卯记录册子,便问他谁还没到。因为一般情况下,他该是最晚来的人,一品官员的当值时间会比其他官员早晚短半个时辰。

    “方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家里太穷,马车坏了没得修,今日又迟到了。”王羊半开玩笑道。

    又?

    贾赦接过王羊的点卯册子,翻了翻前几页,便冷下脸来,放下册子。

    “一会儿他人来了,叫他来找我。”贾赦撂下这句话,便大迈步直奔自己的办公之所。

    这个方芹是御史台的四品监察御史,性子是有些傲,有清廉的声明,但在官员考绩的成绩上,他却也不算太出挑。毕竟御史台是个心高气傲辩才聚集的地方,个个几乎都是进士出身,才华横溢。

    但这个人偏偏刚巧一连八日都晚于他到达御史台。贾赦确定跟踪他的人不会是方芹,因为那个骑白马的人如果是他,猪毛会觉得眼熟认识的,但猪毛说过跟踪的那个人很面生。

    一个四品官员想跟踪他,更何况贾赦还认识的,肯定不会自己亲自上阵。

    这个方芹是寒门出身,为官之后,便在御史台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贾赦之所以怀疑跟踪他的人是方芹的指派,就是因为很巧合的他八天迟到。

    方芹想要来御史台当值,就得坐马车。官员等级讲究很多,除了官服衣着颜色花纹佩戴的鱼袋等等却别很大,也包括在乘坐的交通工具。七品一下坐轿子,六品以上坐马车,四品官可坐俩马拉的车,再不济一匹马拉车也可以,但万万不能不坐。

    而这个方芹,因为是以清廉闻名,所以他家里只养了一匹马,就是专门用于给他上朝当值所用。若方芹把马借给属下骑着跟踪人,他自己因无马坐车,自然要等到马用完之后才可以乘车来御史台。

    这事儿搁在一般人身上怎么都不至于,哪怕真只有一匹马,这几天拿点钱雇车走就是,好歹免于迟到。

    但方芹却不是这种人,他是清廉到疯魔,不肯做任何屈就,一定要俭省一切的人。据说他这人一年连一两银子都花不上。俸禄除了用在孝敬他母亲赏,便全拿来体恤百姓和接济穷人。

    故而此人在朝中被捧得很高,皇帝曾亲口赞誉过方芹,说他是个清廉到极致的人,值得百官颂扬学习。

    总之,一提贤孝清廉,满京城内让人第一个能想到的人选就是方芹。

    贾赦便看书边喝茶,慢悠悠地喝到第二杯的时候,便听到属下传话说方芹来了。

    方芹很瘦,眼眶微微向里凹陷,他虽然是单眼皮,却因这种眼显得分外精神,目光炯炯。走路姿态很正,腰板挺得直,目不斜视,整个人叫人一瞧就有一种浩然正气十分清廉的感觉。

    方芹见过礼之后,不及贾赦开口问,便呈上一个奏折,请贾赦过目。

    “这是属下今日要即刻呈奏给皇帝的奏折。”方芹口气铿锵,面色正气凛然。

    贾赦听出他口气似有别的意味,瞧他那眼色,也有讥讽之意,便猜测自己所料不假,这厮应该是想针对他。贾赦冷冷看眼方芹,便淡然的翻开奏折。

    贾赦低头时,方芹就微微把头抬了起来,目光一直死死地落在贾赦身上。一刻都不放松,非常认真地观察贾赦的表情变化。

    贾赦扫了两眼奏折上的内容,轻笑一声,便朝着方芹的放下轻轻放下。

    方芹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惊讶神色,倒把自己给惊讶了。毕竟这奏折就是参本贾赦的,贾赦竟可以做到看了内容之后,淡笑处之,毫无愤怒之色,实在令她意外。

    方芹挑了挑眉,挑衅地笑问贾赦:“不知御史大人觉得下官的奏本如何?”

    “不便评判,你若喜欢参奏便是。”贾赦道。

    御史台最低从四品监察御史开始,上到一品御史大夫,每个人都有独立参本的权力。贾赦虽为御史大夫,御史台最高掌权人,却只是对这些御史起个统筹管理的作用。他主要责任是协助丞相处理朝政,监察百官的职责理论上是该由御史中丞和监察御史去完成。所以在参本的事情上,他其实是没有权力去干涉监察御史所写的奏本如何。

    其实便是换做御史中丞秦中路,如果是方芹固执己见,坚持选择不听,秦中路也一样无可奈何。反正最终谁参本,谁就要为自己参本的内容负责。

    贾赦只扫了几眼方芹奏折上的话,就懒得看了,用词全凭主管臆断,事实全靠谣言编造,危言耸听。他没犯法,没做亏心事,他怕什么。方芹爱怎么参怎么参,反正他是不会做任何表态,也不会遂了方芹的激将,拿什么官威压他。没必要,他也不配。

    方芹眯着眼睛等了会儿,换来的只有平静。方芹便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对贾赦行礼,“大人气度从容,临危不乱,令属下敬佩不已。”

    “废话何必多说,痛快去吧。”贾赦道。

    方芹冷笑一声,又看一眼贾赦,恭敬行一礼,就告退。临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放缓了速度,但终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叫他。

    一个时辰后,方芹从太和殿回来了。

    他神色有些洋洋得意,也没有刻意隐瞒他参本贾赦的事实,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御史台。

    自贾赦任御史大夫以来,被逼仄平静下来的御史们终于在今天又热闹起来。

    众御史们明面上对贾赦,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恭不敬之举。但贾赦突然高升,压在他们的头上,个个心里都有不服不甘的情绪。奈何贾赦凭自己能耐立军功,大家也没法有怨言,但这些日子外头传言说贾赦的官是靠着邻家秘闻著书人的本领来得。众御史们皆才高八斗,学问非凡,经要被个没有学问出身的还是个忘恩负义的草包老爷管着,谁会服气!

    遂众御史们便又重新把贾赦看低了,奉阴违,暗地里非议、不满。

    贾赦耳不听心不烦,从不管他们。这反而让御史们认定是贾赦心虚。

    而今大家听说方芹竟参了贾赦,皆觉心中大快,口上叫好,围着方芹问细节。

    与此同时,贾赦也得到了宋奚那边传来的消息,大概了解了方芹是如何参奏自己的。

    方芹先跟皇上奏明了《邻家秘闻》在民间和权贵中形成的影响,因其每一次报道都会令朝廷随之而动,处理被其揭丑的罪人,故而在名民间形成了一种‘此书是青天老爷,是第二个朝廷’的情况。方芹还竭力夸大邻家秘闻在民间的影响力,说其妖言惑众,讽刺府衙和朝廷的无能,并利用百姓愚昧无知挑起事端。同时非常夸张地预测了一下这本书在未来会带来的影响,断言终有一日会导致民乱,群起揭竿而反,撼动大周国基。

    而贾赦的问题则被方芹列在最后说,方芹直指贾赦是《邻家秘闻》著书人的同党,其之所以立功升官,全部是由著书人在幕后策划。方芹甚至觉得,著书人和真颜部落有所勾结,跟贾赦合谋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把贾赦推升为朝廷的肱骨重臣,已被他将来谋反可内外策应。

    总之,邻家秘闻被方芹说成了一个很神秘一定要谋反才能甘心的恶势力。而贾赦身为朝廷受封勋贵,一品命官,与谋反贼人勾搭成奸,意图篡改大周基业,实该凌迟处死,灭九族。

    众御史们本来开始挺兴奋的,听闻方芹的奏本内容后,真不知道该作何表态了。

    可真敢写!

    所有人再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只想这一句话。

    “方芹,皇上听完你的奏言之后,反应如何?”有位御史好奇地问问。

    方芹摇头,“作为臣子,觐见时自要卑躬屈膝,眼看下方,我哪敢乱瞄去触犯圣颜。但皇上听了我的奏报之后,便沉默良久,之后我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有些愤怒。他只出言打发我退下。我估计这事儿让皇上一时间太过震惊,还没缓过来。再说此事事关重大,当然要仔细斟酌怎么好好处置反贼。反正我毫无畏惧,不怕皇上如何派人详查,我说的都是事实。”

    方芹说罢,就高傲的扬起他的脖子,目光凌厉,一派浩然正气。

    众御史们一听皇上尚还没有表态,嘴上纷纷附和,赞叹方芹的勇猛。但一个个心里头,都决计不招惹这事儿。总之在皇上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他们可不学方芹那清高胆大不要命的能耐,还是聪明的选择明哲保身为好。

    可方芹知道,这些人碍于贾赦的官威,不敢得罪他。但他不怕,只要是为国为民,哪怕为此抛头颅牺牲了性命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他身为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他方芹活着就要一身浩然正气,做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做百姓爱戴的清官,做忠于君王的臣子。

    方芹对自己的奏本很有自信,有理有据,值得信服。他认定自己此次参奏必定能成。

    毕竟邻家秘闻一书早就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沦落为所有权贵的谈资。提起这书,朝中就没有人不知道的。而贾赦的邻家轩售卖邻家秘闻的事儿,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贾赦和著书人有联系的传闻,也在京内传播的很广。皇上根本不需要派多少人去查,也不需要多么用心的查,就可以很轻松的探知这一切。

    遂一上午,方芹什么都没干,就志高气扬坐在御史台等着皇上的处理消息。但他却没等来皇帝的召唤,倒是等来肚子咕咕的叫声。

    御史们准备去吃饭,要叫上方芹。方芹却摇了摇头,借口说还要处理公务,实则是怕错过皇帝的传旨,遂请人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个馒头便好。

    众官员们早习惯了方芹简朴的这一套,却也便好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是连皇上都要交口称赞的清官,遂都不管他,三三俩俩说笑去了。

    贾赦打发身边人都去用饭了,便压迫自己去找御史台的人员资料,路过监察御史的办公房间前,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目光炯炯的方芹。

    方芹看见贾赦立刻警惕起来,绷紧整个身子,做防备状。

    “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我已然把奏本参给了皇上。贾大人若能认清现实,及时悔悟……”

    贾赦未作任何神态,直接从方芹面前走了过去。

    方芹见他执迷不悟,闭嘴冷笑起来。现在他们毕竟是上下级,规矩要守。遂躬身冲贾赦行礼,权当是给贾赦的最后一次送别。

    贾赦去了档房,发现王羊也在,便问他怎么没去用饭。

    “大人,您怎么还不知道愁。而今整个御史台的人都知道,您被本朝第一清官方芹给参本了。”王羊是因为这事儿着急地,根本吃不下饭,却也想不到好办法解决。

    贾赦笑:“这是我的事儿,与你吃不吃饭有什么干系?”

    “大人别这么说,您对我有恩,您的事儿便就是我的事儿。”王羊嘟囔道。

    贾赦可不记得自己对王羊有过什么帮助,不解地看他。

    王羊看看外头,把门关上,方小声对贾赦道:“大人可能不记得了,但我提一人您一定知道,耿俊良。”

    贾赦点头。

    “耿巡领当初因为救一名孩子,惊了齐王爷的马车。那孩子就是我的嫡子。”

    王羊的小儿子调皮,被下人带出去玩儿的时候,挣脱了到处乱跑。最后得幸被耿俊良所救,王羊事后知情之后,便就去感谢耿俊良,二人便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再后来耿俊良就把齐王小肚鸡肠要报复他的事儿跟王羊说了。

    耿俊良感激贾赦保了自己,而王羊就因为感激耿俊良的救子之恩,跟着他感激起了贾赦。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分。”贾赦叹一声,便叫王羊不必替他担忧,可吃饭去。

    贾赦随即就去便翻阅方芹的资料。其实御史台的人员资料,贾赦早就都看过了,当初没什么发现特别之处,现在看也是如此。

    但贾赦总觉得方芹这个人身上,应该能有挺多‘事故’的。

    “方大人,清官,呵,”王羊唏嘘,“别人都夸他是本朝第一清官,一身威武正气,贫贱不移。可我看他倒觉不过是个伪君子,不,连个小人都不如!”

    贾赦听出王羊话里的有内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他。

    “正经男人,谁会接连休掉两个妻子!”王羊道。

    贾赦蹙眉,这消息倒是奇特,“据我所知,方芹有妻子就住在京城,你如何说他休了两任妻子?”

    王羊讲述道:“方芹是寒门出身,两年前他没进京做官之前,在南州城西边的一个小地方当县令。正巧我老家就是那里的人,前些年老家人来串亲戚,跟我说过方芹。那时候方芹的清官名声就有很大了,被当地老百姓人人称颂,便是南州城知州都比不过他,他后来也就是因这名声被人保举进了御史台。

    再说我这个穷亲戚就在县衙当差,混口饭吃,便知道些府里头的内情。方芹十六岁时和第一位妻子成婚,还生了个女儿,后来他妻子就因为不孝,就被他给休了。随即第二任妻子进门半年,他父亲就死了,方芹便辞官守孝,谁曾想守孝到第三年的时候,他以同样的缘故,把这个妻子也给休了。”

    贾赦听方芹休妻的理由为“不孝”,符合七处条例,在古人看来是的确正当的理由。接连休妻的举动虽然阴损,也容易招人笑话非议,但在规则上,他的确叫人挑不出错儿来。不过第二任妻子的休妻时间却很微妙,在他父亲孝期的第三年,“七出”中有“三不去”,其中一个“不去”就是说女人如果为丈夫的父母守孝三年了,便不可休弃。

    方芹刚刚好卡在第三个年头,守孝还不满的时候,把妻子给休了,这种做法显然有为了规避这“三不去”之嫌。

    “以不孝之名被休,女人出去之后只怕是没有活路了。你可知道他前两位妻子被休之后,最终落得如何结果?”贾赦问。

    王羊摇头,表示并不清楚。“我那亲戚当时也便是随口说说,并未具体交代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