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九章 对鱼下饵
    “自然是郡中右姓、豪族了。”

    陶应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听者却是各个神情不同。

    作为外官的公沙孚神色惊疑不定。他的郡中属吏们却是多有不屑,碍于陶谦的面子才没有冷笑出声。而州中诸从事也是面面相窥,不知陶应捅这篓子意欲何为。只有陶谦依然捋须安坐,只是不为人察觉地轻轻皱眉,显然也没有想通陶应如此说的原因。

    公沙孚轻轻摇了摇头,他还以为陶应会有什么高见,此时听了不过是向郡中右姓、豪族募捐,顿时有些失望地道:“若要郡中右姓、豪族承担这募兵之钱粮,怕是不易与。”

    陶应早猜到公沙孚、甚至在座诸人的态度,因而继续道:“若是公沙太守有求于郡中右姓、豪族,自然不易与。可若是郡中右姓、豪族有求于公沙太守,莫非还不易与么?”

    公沙孚见陶应话里还有玄机,因而又提起了兴致,追问道:“愿闻其详。”

    陶应却是端起面前水杯润了润喉,在公沙孚满含期待中,在上谷郡吏的不屑神色中,又突出奇峰转变话题。

    “公沙太守可曾知晓去岁今时,京中宣陵孝子之事?”

    对于陶应突兀的问题有些不解,但此时已经被陶应掌握了节奏的公沙孚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某当日正在雒阳为议郎,于此事知之甚详,一些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彼辈可有尺寸之功于社稷?”

    “断无分毫。”

    “应闻彼辈数十人,皆除太子舍人。应又闻尉氏蔡议郎上表贬斥,也只将彼辈从太子舍人改为丞、尉。却是为何?太守可有教我?”

    公沙孚心中虽然对这些宣陵孝子不以为然,但却不好公然表达对朝中诏令的不满,只得言道:“当今天子仁厚。”

    “然也!彼辈虚托以孝名,尚且能除太子舍人,若有郡国处士以忠义之名闻达于朝中,以当今天子之仁厚,又将如何待之?”

    公沙孚仿佛听出了些味道,连忙追问道:“贤侄这是说?”

    “当今国事惟艰,鲜卑势盛,边境不宁。而郡府兵备堪忧,钱粮不足。值此艰难之际,不正是忠义之士为社稷效力,为天子分忧之时么?”

    话说到这儿,所有人都听懂了陶应的意思。公沙孚屡屡颔首称是,原先脸现鄙夷的郡吏们也若有所思,州中从事们更是恍然大悟,陶谦捋须的手也愈发勤了。

    仿佛为了加强自己论调的力度,陶应转头问向治中刘舒道:“刘治中,敢问当今举孝廉员额之制如何?”

    刘舒虽然不知道陶应为何有此一问,但这举孝廉一事乃是常识,便回答道:“自孝和皇帝永元四年起,诏令郡国率二十万口岁举孝廉一人,四十万二人,六十万三人,以此类推。不满二十万二岁一人,不满十万三岁一人。”

    陶应对刘舒一揖作礼,继而又转头问别驾卢敏道:“卢别驾,敢问我幽州边地,朝廷在举孝廉一事上可有优待?”

    卢敏对这些事关士人前途之事自然了然于胸,想也没想直接答道:“孝和皇帝永元十三年诏令,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脩良吏,进仕路狭。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陶应对卢敏也是一揖作礼,继续问簿曹孙宪道:“孙簿曹,上谷郡计口几何?得举孝廉几人?”

    孙宪自然听出了陶应言外之意,也不用翻检簿册,直接报了个大概:“上谷郡有口五万余人,按制二岁举孝廉一人。”

    不消说,对孙宪也是一揖作礼,转过头来问公沙孚道:“公沙太守,不知本郡上一次举孝廉是在何时?”

    “是在本人到任之前,去年十月。”

    “那按本朝制度,今年上谷郡并无举孝廉之额度,要到明年才有,可是如此?”

    “确是如此。”

    公沙孚对于这个情况也是颇感无奈。这年头,当郡国守相最大的资源还在于举孝廉一事上。举主对于被举之人有极大的恩遇,而被举之人往往会终身视举主为恩主,为之奔走,为之效力,为之守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自己能够举荐的人才若是他日得登显位,自然也会照顾自己的后辈族人。他对于能当上二千石的上谷太守还是很满意,但对于需要两年一次才能举一个孝廉却肯定是心有不满。

    陶应也感觉到了公沙孚言语中的无奈,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便继续道:“那敢问公沙太守,若是郡中人士尽心为国,不惜捐资以助郡国整修兵备,防范鲜卑,如此义举不当称诸于朝野乎?”

    “以当今天子之仁德,又岂会不善待乎?”

    “区区孝廉之名额,又岂会惜与乎?”

    话已至此,在座之人谁都不傻,悉数听懂了陶应的意思。即是目前郡中缺钱,朝中也缺钱,但边郡兵备一事又不可轻忽。若是边郡士人愿意主动捐资助国,如此忠于社稷之义举郡中必是要上表表彰的。考虑那些哭孝几日的宣陵孝子都能得个太子舍人当当,那主动捐资的士人谋个出身应当也不在话下。指不定上谷郡原本两年一举的孝廉,也可以因此在今年多上一举。

    上谷作为边郡,本地士人的仕宦前景本就不甚明朗,大多数人只能混个郡县属吏的资历聊以充数。若是能够像宣陵孝子那般混上数十个太子舍人,那简直就是优惠大放送,充值即抽奖,人人都有奖。更不用提可能会多出一个的孝廉名额,那可是会引得本地士人争破头的官场直通车名额。

    当下座中诸人均交头接耳切切嘈嘈起来,不仅上谷本郡人士心有所动,就连跟随陶谦而来的州中从事们也是商议起了此事的可行性。

    公沙孚寻思陶应的方法若是能行,郡内右姓、豪族们肯主动捐资助助郡内整修兵备,届时自己上表表彰,也是显示自己治内教化有功。若是再能举一个孝廉,那可就又多了一份举荐之情,怎么看对自己都是有益无害。只是担心万一郡内士人捐了钱粮,到时候朝廷却没个嘉奖,自己岂不是不好交代。他看了看陶应气定神闲,再看了看陶谦又是安坐如山,心想陶应的这番话会不会是受了陶谦的示意。

    “陶公,令郎所说之法,倒是令人茅塞顿开。只是,此法若要施行,怕是以我一郡之表彰力有未逮,不知……”

    “若是上谷郡中士民有此拳拳之心,为社稷效力,为天子分忧,公沙太守上表之时陶某亦可副署,以全郡中士民之忠义。”

    还没等公沙孚把话说话,陶谦就表了态。

    他方才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初时还不晓得陶应到底意欲何为,但他对于陶应能够在人前表现一番也是持鼓励的态度,便没有干涉。到得后来,听陶应一个圈子接一个圈子的绕下来,居然绕出一个看似不错的办法。既能解决了上谷郡兵缺员、郡府缺粮缺钱之事,又不至于动用强硬的做法让郡中右姓、豪族抵制。如此,府库得实惠,郡中士民得名声,郡兵得补全,而引领此事的郡府州府更得了政绩。

    此刻,州郡上上下下汇聚一堂,陶应非但不露怯,还出尽了风头,提出了这个看似可行的方案。陶谦对自家儿郎的表现可谓是十二分的满意,便趁势在州郡属吏面前答应了公沙孚的探询,为这个方案敲钉钻脚。

    至于说,郡兵的事情完满解决后,上书朝廷的表文能不能得到期待中的效果,那就不重要了。为郡国朝廷效力,为天子分忧,本不就是这些豪族大家应当所为的么?届时若是没有达到期许的效果,那也有上表的公沙孚担着,自己不过是副署而已。

    得了陶谦的首肯表态,公沙孚与郡中诸多掾吏都是面露喜色。

    公沙孚喜在此事能有刺史表态支持,把握又大了几分。

    郡中掾吏们则喜在若是能有机会谋个朝廷正经的任书,谁家又会舍不得区区钱粮。毕竟,郡县自行辟除的掾吏与朝廷辟除的太子舍人,虽只是百石吏与二百石的差别,但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就是难以跨越的鸿沟了。

    当日在成阳灵台上,陶应看那灵台碑阴所刻的仲氏一族捐助名单上,能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也就三个人,其余三十多人皆是州郡县自行辟除的百石吏。成阳仲家作为中原富庶之地的济阴郡中大族尚且如此,那边鄙之地上谷郡中士族的情况可想而知只会更糟糕。这也是陶应敢于将这个诱饵抛出来,并且不怕上谷郡中右姓不上钩的原因之一。

    此刻大略已定,而具体的实施方法则显然不适合在当下的场合言谈。

    座中的气氛也一扫最初紧逼推诿时的尴尬,流露出一种有所期冀的美好前景中。公沙太守便顺势吩咐布宴宽待刺史一行,场面上很快就回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士族饮宴节奏之中。

    经过刚才一番雄谈阔论,州郡属吏们对新任刺史陶谦家的二郎有了新的认识,知道陶应绝非寻常膏粱纨绔,虽然年岁还小,但胸中实有丘壑。在轻松愉悦的饮宴之中,州郡属吏们纷纷与之对饮交谈,就连上谷太守公沙孚也对陶应美言有加。

    陶应方才已经露过了锋芒,此时便不再拿大,反而益发谦逊起来。座中诸人见陶应恭谦有礼,并不仗着是刺史之子而倨傲,更对他高看了几分。

    今日之事必然会被当作士人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传扬出去,而陶应的名声随之流传也是指日可待。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