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临州,孚未能前迎,殊为不安。不意方伯如此勤勉,甫一上任便巡州至此,倒也让孚得慕陶公风采。”
“公沙太守说笑了,当是陶某久仰‘公沙五龙’之名,今日得见,甚幸之至。”
上谷太守公沙孚也是今年刚刚到任,他是故辽东属国都尉公沙穆之子,其父学识德行称诸于世。而公沙穆有五个儿子,并有令名,被好事之人合称为“公沙五龙”,眼前的公沙孚便是其中的老二。
城门处一番寒暄后,陶谦也不进城,直接要求去校场查看郡兵的情况。这个要求倒是颇有些出乎公沙孚的意外,他连忙拉过一个亲近掾吏吩咐去郡兵营地报信,自己则亲自引着陶谦一行往城外校场而去。
上谷郡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处于中部鲜卑与西部鲜卑的双重压力之下,历来是大汉朝防备边患的要地。而常置的护乌桓校尉的治所也设置在郡中的宁县,足以看出此处之重要性。
原本本郡郡兵也足堪使用,可坏就坏在去年夏育好大喜功、田晏火上浇油,致使三路北伐大败亏输。当时高柳的东路军调集了不少郡国兵,导致了目前上谷的郡兵也多有缺员。对此,素有贤名的公沙孚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看着校场内,明显人员不齐的几屯郡兵,公沙孚略显尴尬地道:“方伯,鲜卑连年侵扰,去年又逢大败,我上任之时郡兵便是如此情形。前时亦想招募补足,可上谷本非富饶之地,如今户只万余,户均不满四口,实在是困难多多。”
陶谦叫过孙宪问了簿曹记录情况后,先勉励了一番道:“公沙太守之难处我亦知之,只是如今国事惟艰,我等只得勠力同心,尽力而为罢了。”
“多谢方伯体谅,某自会尽力而为。”
“不瞒公沙太守,陶某此次巡州乃是想检校各郡郡兵,择一部精锐重新编练州兵,以应不时。未曾想,上谷这里的情况竟糟糕至此。”
“哎,让州伯失望了。”
“上谷这边直面塞外,虽然有护乌桓校尉在前,但郡兵情况如此稀松,公孙太守还须拿出一个方略才好。”
“这……郡中偿付前次北征伤亡郡兵的抚恤已经捉襟见肘,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多的钱粮招募新兵。”
“若是鲜卑再次入寇,公沙太守是否能凭如今的郡兵守住郡县?”
“这……恐怕力有不逮。”
“既无能庇护郡县,又不愿整兵备敌。公沙太守如此却是要让陶某难做了。”
“州伯有所不知,那鲜卑人多在入冬天寒之际入寇,此刻还未入夏,却也不需那么急迫。”
“哦?治中可知历年来鲜卑人入寇时间?”陶谦转头问向治中从事刘舒道。
“回禀刺史,鲜卑贼小股寇我幽州者不知凡几,出动千人以上者有去岁四月、腊月,熹平五年十一月,熹平四年五月,熹平三年腊月……”刘舒也有几分干才,居然不查阅籍册就将近些年鲜卑入寇的时间报了个七七八八。
“够了。公沙太守甫上任,若是还知之不详,可让治中将历年鲜卑人入寇之时间抄录一份予你。”
“呃,是在下粗疏了。只是陶公,在下也不是不想招募郡兵,整兵备敌,苦于郡中府库空空如也,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矣!”
陶谦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他正说到兴头上,心想谁如此不知礼数,回头一看却是陶应正在给自己使眼色。
“父亲,郡兵情况已然看过了,余下之事不妨到太守府衙之中再议?”
陶应本在一旁打酱油,后来见陶谦与公沙孚越说越不对劲。他知道陶谦这人性子刚直,却欠缺变通,容易上头。此刻,一个到任没多久的太守和一个刚刚到任的刺史若是当众争执起来,没的让一众本地的属吏们看了笑话,对于解决事情更是没有益处,便只能上前打岔。
陶谦被陶应打断了这一下,回过神来,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过了,便向公沙孚拱拱手道:“公沙太守,那我们就过府再议吧。”
公沙孚哪里看不出来陶应这是在帮他解围,连忙道:“还请刺史前往指教。”
进了上谷太守府衙之后,公沙孚知道刚才之事还是免不了再议上一议,便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几个亲近属吏相陪。
在太守府堂中,陶谦的语气虽然和缓了不少,但对于他最看重的整兵备敌一事,却是不肯松口。而公沙孚那边却是大倒苦水连番哭穷,为此还将郡中簿册一并取出以证清白。
眼瞅着又要谈僵了,陶应心中叹了口气,对于上谷郡的官员办事水平很不以为然。既然刺史指出了问题,那一味重申困难,显然于事无补。也并不是说重申困难不需要,但声明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尝试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才是工作能继续进行下去的前提。
“父亲、公沙太守、诸位从事、曹掾,陶应有一事不明,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公沙孚对于陶谦的这个儿子印象不错,之前在校场亦是因他出言解围,才免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此刻见陶应再度出声打岔,连忙回道:“贤侄请讲,赐教不敢,但有所知,必当相告。”
座中主人发话了,包括陶谦在内的其他人便都静听陶应有什么问题。
“敢问公沙太守,而今上谷一郡是否需要补充郡兵备御鲜卑?”
公沙孚想了一想,这个问题他实在是说不出个否来,即便是郡中捉襟见肘,他也知道若是不修武备,万一鲜卑人从上谷寇边,多半也讨不了好去。
“这……的确是。”
“那再敢问公沙太守,郡中募兵不力是否仅仅是钱粮不足所致?”
对于这个问题,公沙孚却是不需思考,简直是说到了他心坎里去。
“正是正是!若无钱粮,便募不得兵。”
“那若是有足够的钱粮,是否便能解决郡兵缺员的问题?”
陶应此话一出,公沙孚与属下掾吏们俱是一愣,心想这钱粮怎么会说不缺便不缺。就连跟随陶谦前来的州中从事们也面面相窥,不知陶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陶谦静坐捋须,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如何看待,却是不知。
陶应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只是静静等着公沙孚的回答。
“若是钱粮足够,想来郡兵缺员之事,亦可解决。”
“仅仅解决缺员可不够,鲜卑强盛,若是不勤加操演,怕是不堪使用。”
话说到这里,公沙孚属下的一个掾吏起身说道:“我上谷男儿本自骁勇,若是钱粮无缺,自能刻苦操演,不使人看轻了。”
另一个掾吏也起身说道:“陶家郎君说来说去皆是钱粮足够,可我上谷民少地薄,却要从哪里生出这些钱粮来。”
陶应见自己一番激将之下,果然还是有几个有血性的站了出来。
“应还有一事不明,敢问诸位,去岁里一岁两赦,却是为何缘故?”
虽然陶应转移了话题,但被激起了性子的掾吏们还是立刻回答了他。
“当今天子仁德。”
“有感于天地之变,顺应天时。”
“秋冬主肃杀,春夏主生长。”
听了各种各样的回答,陶应微微一笑道:“诸位所言甚是,只是却遗漏了一点。大赦之时,罪囚皆需以缣布赎罪。”
这个新奇的论调让在座诸人都是一愣,而有的人却是不以为然。
陶应却不等他们反驳,继续说道:“去岁南宫平城门及武库自坏。夏四月,大旱,七州蝗,鲜卑寇三边。八月,集数州之力三万精骑北征大败。至冬,鲜卑又寇辽西。”
“一岁之中,如此多事。依我之浅见,非止上谷缺钱粮,怕是朝廷之中亦不宽裕吧!”
“既如此,郡国之中又岂能不为朝廷分忧?却又为何徒然慨叹?”
其实,陶应这番话里并非无懈可击,他所说大赦因着贪求赎罪之缣布其实也是凭空想象,但他后来所说去年一年之中诸多不顺之事又历历在目,让诸人生不起心思反驳。
倒是公沙孚始终还在考虑如何能生出招募郡兵的钱粮来,因而问道:“那敢问贤侄,又如何为朝廷分忧,又如何解决这钱粮来。”
陶应正等着人来问他这话,此刻,仿佛为了加强语气,不由直起身来从容言道:“公沙太守所言正是,解决了这钱粮,自然也为朝廷分了忧。”
“可……这钱粮又从哪里解决呢?”
“敢问公沙太守,郡府之中无钱无粮,可这上谷郡中真就没有招募郡兵之钱粮了么?”
“这……再度加征只怕黎民百姓不堪承受。”
“非也!此事与那些升斗小民何关。”
“那却与何人有关?”公沙孚此时也隐隐约约听懂了陶应所指,心中略有些忐忑地问道。
“自然是郡中右姓、豪族了。”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