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末英杰逸闻录 > 第八十章 朱户斑驳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时,岱阳亭的亭舍院中便响起了朗朗诗声。

    随着诗声,陶应带着陶茂与樊槐开始了日常练拳。只是,并不止他们三人在习练,陈应与颜然俩人也加入了练拳的队伍中。

    陈应与颜然在卢县之时也多次看过陶应练拳,觉得挺有趣,也曾经试着学过一会,但毕竟无法像陶应主仆三人每日里这么规律地习练。

    自打出了卢县后,在清晨时,颜然就主动加入了陶应的练拳队伍。而陈应见小伙伴都行动统一了,怕落了单,便也不得不每日里早起跟着一块儿习练,虽说他心中腹诽了不止一两次。

    三家的随从们早就习惯了三位小主人的习练,对此见怪不怪。但岱阳亭中的数人却是第一次瞧见这光景,纷纷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披上衣裳出门探看。

    只见院内以陶应为首的五人站成了雁行之势,随着每一句诗声齐齐,或前趋,或后撤,或出拳,或踢腿,动作整体划一。虽只五人,但隐隐间有股锋锐之意。

    孙志与孙康、孙观父子三人也站在廊下看着陶应等人练拳。虽说孙康、孙观俩人打小也跟着父亲习练武艺,但多是熬打力气,练练刀法弓矢,对于陶应这样系统化的拳脚功夫却是未曾习练的。见陶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习练,也不避讳旁人,故而也就大大方方地仔细瞧看。

    陶应的拳法不甚复杂但干净利落,每一拳每一脚都虎虎生风,煞是有气势,加之是数人一起习练,场面蔚为可观。

    练拳持续了约两刻钟,待得身出薄汗即止。早有人备好热水,让几人去擦拭汗水。

    在简单用过朝食后,众人整理行装,便要上马赶路。

    孙志父子也到了亭舍外相送。因着早晨时间紧张,孙志还没找着什么机会与陶应单独说话。此刻陶应出发在即,人马围绕之中,孙志却是欲言又止起来。

    陶应的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孙家父子,此刻见孙志踌躇不前,知他怕当众问起万一自己不答应就会失了面子。故而亲自上前两步,走到孙志面前,揖手作礼道:“昨晚上承蒙孙亭长招待,应不胜感激。应此去蒙阴求学,快则半月,迟则月余之后即将返还。届时少不得要再叨扰孙亭长了。”

    “哪里话来,昨晚上还得感谢贵人召小人等宴饮,倒是小人等沾了光。”

    “昨日所提之事,孙亭长不妨与令郎详加商量,若是有意,待我从蒙阴归来之时,便可与我一同去往卢县。”

    孙志听了此话喜形于色,再次拜谢道:“那就劳烦小郎君了,小人必扫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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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郡,郡如其名,乃是中原腹地最为多山的郡之一。郡内知名的大山就有泰山、鲁山、徂徕山、蒙山、尼山五大山系,其余小山小坡数不胜数。郡内十六县中,如茌县、盖县、莱芜、牟县等县治大都在群山环绕之中。

    陶应此行要去的东平阳县和蒙阴县,便是处于北侧的徂徕山和鲁山与南侧的蒙山之间的夹谷之中。从徂徕山最西侧的主峰外饶过,途径梁甫侯国,就进入了这个夹谷。

    从卢县出发的第六天,入了东平阳境内。待得到了东平阳县城,打听之下方才得知,羊家并不在县城之内,而是在县南边的南谷乡。

    南谷乡,在夹谷之南侧,蒙山之北,算是山谷之间颇为富饶之地。

    东平阳羊家世代聚居于此,繁衍生息,族人壮大,人才辈出。到了羊续父亲羊儒这一代时,已经有七代人历仕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往近了说,羊儒自己就在孝桓皇帝时任太常,羊儒之父羊寖在孝安皇帝之时任过司隶校尉。

    照理说羊续有这样的家声,祖辈有这样的余荫,应当仕途光明坦荡。在其年轻之时,就以忠臣子孙拜为郎中,入了朝中。他在做了一段时间后,辞官归家,又被当时的外戚大将军窦武辟入府中,可谓是前途似锦。

    可好景不长,窦武谋诛宦官,事败被杀。而羊续也被牵累,归为党人一类,遭受禁锢,不得出仕。二十多岁正求上进的年纪,被迫赋闲回家,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借问父老,羊家在哪里?”到了南谷乡,陶应向一个在路边晒太阳的老者问道。

    “小郎君问得是哪个羊家?”

    “故将军掾羊公兴祖之家。”

    “哦?阿续家啊,那好找,前头第一个里坊进去,朱漆斑驳的便是了。”听说是找羊续家的,老者的态度很好,笑眯眯地答道。

    得了老者这没头没脑的话,陶应也是一头雾水,朱漆斑驳算是什么特征。幸好还算指引得方位,便往前行去。

    到了第一个里坊,向里监门打听时,里监门也笑眯眯地回答说:“找羊家啊?往里直走,看见朱漆斑驳的便是了。”

    从两个人嘴里得到一样的答复,陶应的好奇心益发重了。

    里巷并不甚长,走没多久,果然看到了一户人家,门扉漆以朱色,却是经了岁月风霜,有些斑驳。

    陶应不由大为诧异,按说在这个年代,能够家中得以朱漆门户的,乃是尊贵的礼遇。

    无论是《周礼》、《礼记》、《春秋》、《韩诗》中,或正文记载,或后人注释,“朱户”都是九锡之一。九锡乃是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以彰显受赐者的荣耀。

    而朱户,一般都是赐给诸侯或地方官治下民众增长多者,受赐者可以将家中门户漆以朱红。

    按说,受朱户之赐的人家,非尊即贵。所以,当陶应看到斑驳的朱户时,才如此诧异。

    朱户虽斑驳,但门前洒扫得很是干净。陶应示意陶茂上去叩门,一个老仆开门出来。陶茂向其说了来意后,老仆便合上门回去禀报。

    过不多久,老仆与一个少年人一同出来。

    那少年人年约十五六,上前揖手问道:“羊祕见过诸位,不知诸位找家翁何事?”

    陶应连忙上前见礼道:“丹阳陶应,见过羊兄。应奉父命,前来拜访羊公,此处有家父书信一封。”

    说罢,拿出了装有陶谦写给羊续的书囊。

    羊祕看了看书囊,又略一打量来者一行,便道:“既是故人,便请堂内叙话。”

    陶应、陈应、颜然和徐岳四人跟随着羊祕进入宅邸。宅邸之中一如门外的光景,虽然有些老旧,但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很干净,一些物件也堆叠得很整齐。

    进入堂内坐定,羊祕示意陶应等人稍待,他去请父亲前来相见。

    堂屋内陈设很简略,地上的筵席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个别地方还有修补过的痕迹。但无论是床榻的摆放,屏风的布设,都中规中矩。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恰好照在一块修补过的筵席上,新芦的浅黄与旧芦的微棕交错在一起,难分彼此,倒也有些朴素的美。

    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很快,就出来了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衣饰虽是上好的料子,但看上去有些陈旧,冠帻俱全,走路时步伐严整,坐姿稳如磐石,显见得是个极有法度之人。

    “不知是哪位故人之子来找羊某?”

    “丹阳陶应,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羊公,此处有家父书信一封,请羊公过目。”陶应规规矩矩地避席至中间,长揖后奉上书囊。

    侍坐在羊续身后的羊祕上前来接过书囊,交予羊续。

    羊续拆开书囊,取出帛书简单看了看后道:“原来是恭祖兄之子,贤侄还请上座。”

    待陶应入座后,羊续又问道:“这几位是……?”

    陶应代为介绍道:“此乃东莱徐公河,此乃临淮陈元和,此乃卢县颜子犀。应此行乃是随徐兄前往蒙阴刘公处求学,故而家父修书一封让应顺路拜谒羊公。”

    “嗯,我与恭祖兄亦是有多年未曾联络,亏得他还记得羊某人。贤侄去蒙阴可是求学于元卓公?”

    “家师正是讳洪字元卓。”徐岳见问道了刘洪,便主动出言回答道。

    “原来是邻县刘公子弟,续亦久慕刘公大名,早前刘公尊亲发丧,续有事不能前往,故而托了族人代为致奠,却是惭愧了。刘公如今可是已经除丧了?”

    “多承羊公关心,家师日前方才服完三年之礼。”

    “刘公天文数术之道学究天人,徐君想必是得了刘公真传。”

    “岳天资有限,家师倒是对凤声评价极高,故而命我请凤声前去蒙阴一会。”

    “喔?还有此事?”

    徐岳只要说起数术之学总是兴致勃勃,便把陶应制出了算盘、创制了记数符号和竖式算式的事情,还有刘洪对陶应的评价一一与羊续说了。

    “不料贤侄还有如此天分,可是恭祖兄之家学?”

    “回禀羊公,乃是应闲暇之时玩闹之举,承蒙刘公及诸位谬赞了。”

    “少年郎能知谦逊不错,刘公夸赞之语想必并非谬赞。社稷兴复,还要看汝等少年郎啊!可惜我一介禁锢之身,助不了贤侄一臂之力。不若如此,我修书一封,若是贤侄日后进京向学,可籍此寻尉氏蔡伯喈,其学问通达,更受今上所信,或可于贤侄前途有所助益。”

    陶应没想到羊续居然与蔡邕有交往,而且听其话语来看关系应当还是不错的。但他可能误会了陶谦让自己来拜谒他的意思,看来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家父于我出门前言道:‘羊公虽受牵连禁锢,然幽居守静,必有所得。今时潜龙在渊,他日必能一飞冲天。’吩咐我务必要面受羊公教诲,以有所获。除此之外,家父并无多言。至于小子日后求学问知之事,更不敢有劳羊公,小子谨于此谢过羊公美意。”

    “哈哈哈!恭祖兄有此佳儿,实乃大幸也!”羊续闻言之下,也不以为忤,反而比起刚才更和颜悦色了几分。

    “今日时辰已晚,诸位便歇息在此罢。只是,我家客舍简陋,饭食粗疏,诸位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