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八十六章 歧路徘徊
    三月春花如期开。

    杨思竹又回到食品公司上班。下午五点,她骑着新上手的电动自行车刚出库上路准备回清塘村时,被斜闪出的一个男人一手把住车龙头。

    皮鞋锃亮,裤管笔挺,发型像一个倒扣的油墨碗底一丝不乱,显然是刻意打扮过了的。那双浓眉大眼依然毫不遮掩地罩在思竹脸上,腔调一如既往地低沉又亲昵:“思竹,好久未见了。”

    是周家显,强势跨过五六年时光之河,好像两人从未隔绝。

    两人气息太紧密。思竹下车退后站,神色还是和缓地:“你还好吧?”

    他说:“凑合。”他摩挲着电动车车体,眼睛是发亮的:“你过好了,换电动车了。”

    她得找话聊。作为新晋妈妈,她很自然地问:“你弟小孩多大了吧?”

    他显然很高兴她还记挂这些与他相关的旧人旧事。他眼睛放光地软声倾诉:“嗯,都上小学了。我命不好,还孤家寡人着。”

    她撇脸不与他直视,双手握稳车把手,说:“我该回家了,家里有小孩。”

    他一副受伤的表情,脸抽抽:“嗯,我早知道了。”揭过另说:“小霞今天生日。他俩口叫我请你一定吃饭去,就我们四人。”

    小霞是思竹一度熟交的同性好友,当然是通过周家显认识的。她与周家显分手后,自然断了联系。

    她记得以前的小霞爱田胡勇爱得死去活来。“他们结婚了?”她喜气地问。

    “恩,”他又是一副受伤的表情:“都成家两年了,感情好得让我嫉妒。小霞老问起你,老说我们以前的日子,大家多开心哦。她说想念你的很,趁她今天生日,特意叫我专程来请你。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杨思竹拂不开情面,再加上熟悉度,她便给家里去了电话。

    她把电动车骑回车库,回到街口时,周家显坐一辆人力三轮车上拍着旁边空位,含笑看她。

    她难掩一笑,跳上了车。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固有印象是很难改变的。就像杨思竹对周家显,今日相见与几年前无数次一样,每次第一眼她都觉得他装扮不适宜还一副不自知自鸣得意的别扭样。但接下来她就麻痹了,或者是适应了,自在从容不会再有感官的抵触了。

    乡水源酒楼,一精致小包间,田胡勇和小霞早已等候着。

    还不待思竹走近,小霞就迎上来亲热地拉思竹坐身旁。两位年轻女人双双打量,思竹感慨道:“你还真没变,还像个小姑娘。”

    小霞本就是个娃娃脸,乐呵呵的性子,比思竹小三岁。

    田胡勇又比周家显大几岁。他明显发福了一圈,像个敦厚大叔宠溺地说自己小妻子:“她不焦不愁的,性格又像男孩子,不知道的还说是我闺女呢!”

    四人呵呵笑,又像回到了旧时光。

    但几年时间改变的还是多。

    四人谈着恋爱挥霍青春的热闹时光是清贫的,经常嘴馋得琢磨着去哪打秋风,从来没有大气地像如今自掏腰包就一顿品质餐。

    看来他们这几年生活质量提高不少,思竹很为他们庆幸。

    四人喝啤酒。思竹和小霞也喝,但小口小口的。两个大男人却敞开了肚子,“咣咣”像灌白开水。

    小霞看不过了,霸道地抢过老公手中酒瓶代斟杯中恰三分之一。她训话了:“少喝点,回家去又肝呀胃呀的喊疼!”

    田胡勇又幸福又无奈地冲难哥们摊手:“没办法,婆娘凶得很,动不动就给踹下床。”

    周家显放肆地给自己杯中注酒,汩汩酒液冒杯沿。他痞气地扯嘴角:“人只要一高兴怎么喝都不醉的,我这几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朝思竹挤眼睛:“思竹就是我的福星。”

    有思竹的加入,话题便都是叙旧。说以前的事,或者说以前人的现在事。

    小霞凑思竹耳边悄悄说:“周家显喝了五瓶了,再能喝也架不住这样。你劝劝,他最听你的,这几年谁说的都不听。”

    思竹怎会干这傻事,她只后悔太轻易前来,只皱着鼻头寻思怎样撤。

    周家显显喝得兴致,不停地给思竹夹菜:“多吃点,你看你比以前瘦了。都怪我不好,不然你怎会过成现在这样……”

    她的瘦与他何干?是她甘之如饴为人母的代价。她也不与他争,只说吃差不多了,不怎么动筷。

    聊天中自然聊家人了。思竹说她父母还好,还做很多活。

    周家显又发感慨:“还是老人命苦,操不完的心。跟我爸妈一样,小儿娃都勒大了,大儿子还没找到下家!经常给我安排相亲啊!”

    小霞打笑他:“你那眼光太高了。有个磨坊家的女儿那能干!还有个南方回来的,那漂亮!你咋都看不上?”

    周家显醉眼朦胧看思竹,吃吃笑:“谁让我眼里只有她啊!”

    思竹装着听不懂。

    田胡勇帮腔了:“他爸妈见了我就喊我劝他,合适了得成个家了。他妈也老念叨——千个万个不如第一个。他爸呢,喝了酒就要哭,说后悔以前不该任你们玩,应该做主让你们把婚结了。”

    此时的周家显情绪激动,哭开鼻子了。扬首嗷嗷叫:“都我错,都怪我!思竹你原谅我吧,可怜可怜我吧,没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人的某种特性真的永远都不会变,周家父子为什么比女人还爱哭鼻子!

    思竹强压心头的鄙视拘谨地坐着,冷眼看田胡勇夫妻安慰周家显。

    周家显更觉天下就自己悲情,等不来思竹的回应,扑身要来抓她手。

    思竹敏捷地起身,短促地丢下一句:“改天请你们吃饭。”容不得三人挽留,匆匆走了。

    周家显一厢情愿地又闯入了思竹的生活中。

    他算是知趣了,没去公司,没去家里,总是在她下班的路途中不期而遇。他骑着辆半新不旧的轻便摩托,和思竹并驾齐驱,一路护送至清塘村口坡道。

    他为什么还是这么闲。

    还是对她一如既往有情饮水饱。

    她心里是有戒备的,但意志不坚定。因为她有种软弱——哪个空巢女人不贪求来自异性的关照?而且来自周家显的关怀,她虽然不甚心仪,但至少因曾经年深日久而纯良可信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他明显很满意当下和思竹相处的境况,脸上不时重现青葱少年的豪气干云。思竹对他不亲热,但态度是熟稔的。一个有笑意的眼神,一声不客气地“喂”,让两人都有种恍惚,似乎回到了从前。

    有一天下班后,他固执地约她单独吃饭,并当下表态——只喝两瓶啤酒。于是两人骑行到了滨河路,吃的刷锅。

    完全不用思竹费心,周家显负责了所有的刷菜。熟了他给她放碗里,知道她爱吃牛肉,还点了两碟。他的这番细致入微把你心肝肠胃都体贴到的周到,总是不经意地就能感动思竹。以前是,现在更是。

    她突然想到,在两年的婚姻家庭生活中,何钟梁从来没有给她夹过一片菜。她大口大口嚼着,把这份酸楚一起吞下肚。

    周家显甜眯眯地叫:“思思——”,笑着看她。

    她斥:“有屁就放。”

    他说:“我妈叫你家里玩去呢。”

    她一愣,不避讳地:“老大不小了,玩什么玩。”

    他暧昧道:“就是老大不小了,才要叫家里去。思竹,咱都走了不少弯路了。所以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直接扯证,免得又生啥变故。反正我爸妈对你是一百个满意的。”

    她显然有点懵:“我爸妈还啥都不知道。”

    他目光炯炯:“你爸妈还不听你的。”

    她郑重说:“我有一对刚一岁的双生子。”

    他似早有考虑,说:“我知道,我家屋子是住不下的,只有我到你家去了。”

    思竹动容了。

    他声音小心翼翼:“那何家不是很喜欢小孩吗?你另成家了,他们愿不愿意把娃接回去?”

    思竹脸色渐冰。

    他慌忙纠正:“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何家起心。咱们自己养,我定疼得像亲生的。”他又察言观色:“那何家条件不错的。抚养费医药费等,孩子以后上学的费用可不能少。还有我们也需要有自己的孩子吧?万一还试管,都不是小钱。”

    他看她脸上冰转火,又加话:“我不是说我需要。我是提醒你,别亏了自己,亏了孩子。”

    思竹没好气地说:“你操多心了。”

    周家显明显受了打击,只给思竹夹菜,还是问:“去不去我家嘛,徐妹子老念叨你。”

    思竹意味阑珊:“娃还小,我父母一时也怕不能接受你。等我抽空探个口风再说。”

    他无奈认同了,说:“那我还是和田胡勇去趟海南,他有个战友在那边公司里混得不错的。”

    她松了口大气:“你去你的,需要我跟你准备什么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莫名紧张了。

    他很婉转:“不需要吧?”

    她借坡下驴:“哦,出门在外,自己小心点。”

    时隔半年。

    到了秋天,恩树和恩竹会走会跑了,能记住所有至亲的名字,可以三字五字说话了。最关键的是,长成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小肉球。

    到了秋天,梧桐落叶的黄昏天里,身着西装的周家显坐在一辆三轮车里,又对刚下班的思竹笑盈盈地拍着身旁的空位。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