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八十五章 枯木再生
    钟婷干脆把餐厅桌上备好的饭菜往客厅茶几上放,乐呵呵的:“咱三人就这吃,恩竹醒了还不碍。”

    三人的年夜饭温情足,热闹不够。

    钟婷感慨道:“就咱仨的年夜饭,还是钟玲刚嫁那年吧?”

    何老爷子须白颊红,茗口小酒悠然回味:“那一年你像丢了魂,鸡汤都不知加了几次盐,红烧肉又甜透了。”直摆头,作心有余悸样。

    钟婷好笑了:“你就只记着吃。我可是家里人越多,做饭越带劲。”她一扫几上碟摞碟,眼神还是暗一暗:“今天做得多的,还想有亲家母来。”便嘟囔着:“这亲家关系也忒难处了。”

    何钟梁有点不自在:“她妈有点伤风, 湘云不放心跟来的。”

    恩竹扭动着小身子,睁开眼首先看见了爸爸,无声而香甜地笑了。

    犹如满树桃花开。

    何钟梁凑上去“啪啪”亲娃嫩嘟嘟的脸颊。钟婷把儿子拉:“好了,好了,感冒还没好彻底,别传给娃细菌了。”

    钟婷把孙女扶正,恩竹在沙发上乖乖地靠坐着。小女娃好奇地瞅一桌琳琅美食,显然她不感兴趣,目光停在了沙发另一端的布娃娃上。

    何钟梁讨好地把娃娃奉给闺女,小女娃揽在怀里,自己玩开了。

    钟婷有感而发:“还是闺女好啊,小时候都不磨人。这要换成恩树,一个安生饭你别想吃。”

    老爷子不服气了:“恩树哪不好?都能叫爷爷了!”

    钟婷“噗嗤”笑:“就那呀呀的,哪国的语言呀?就你听出来是叫爷爷!”

    看来一对孙子给老人带来了天大的喜气和活力,言行举止都沾有孩儿气了。

    何钟梁感怀不已。这家里处处都是有关小孩的东西,还有无数的照片,多数都是老人抱着照的。何家老夫妻这半年来比以往六十年照的相都多。

    吃罢饭后,钟婷就催:“你还是早回去,不然湘云又有想法了。”

    何钟梁还留恋着,恋恋不舍看着粉团可爱的小恩竹。恩竹小巴掌一抓一打布娃娃,小眼神明溜溜,小嘴里叽叽咕咕。上天啊!怎么能那么可爱!

    他情难自禁,伸手就抱。

    恩竹却不干了。娃娃扭着奶香的小身子,仔仔细细把他这个亲生父亲的脸瞅个分明,扁嘴就哼唧,张眼各处寻,眼看就要开哭。

    何钟梁第一次抱上了他的亲生骨肉,贴心拥有的小人儿之温暖而稚弱啊!他滚热的心已奔涌出了胸腔,随着怀中小女儿的肢体蠕动而悸动。他埋下头,贪婪地嗅着一头软绒毛发中的馨香。他有种想哭的冲动——女儿身上的味道啊,怎么能香甜得钻心摄魂!

    何国祥却不容分说地从儿子手中抢过孙女,心疼不已:“娃娃不亲你的!看把我恩竹委屈得——”

    小恩竹果然抓牢了爷爷一绺衣服,抽抽噎噎惊慌地盯着何钟梁。

    何钟梁走近一步,恩竹就往爷爷胳膊窝藏脸,还“哇哇”叫。

    何钟梁惆怅不已。

    何国祥得意非凡:“谁陪得多,娃娃就亲谁。”

    恩竹已往后面扑了,奶奶出来了。

    何国祥郁闷地撒手。

    钟婷一手稳稳地托住孙女,对老伴和儿子简直不屑一顾。事实证明一切,恩竹在奶奶怀中叽叽噜噜像小鸟絮窝。

    何钟梁往自己小家走。

    室外空气濡濡湿湿,冰雨丝丝挂挂。他刚从暖屋里出来,被冷意一侵,倒真有说不出的清明舒泰。冷冽的雨丝细细密密连接天地,一路彩灯和户外灯笼晶亮盈盈。万家灯火,万家圆。

    何钟粱回到家中,只有丈母娘孤零零守春节晚会。老人说:“湘云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叫了她早些回。”

    何钟梁便陪老人看电视。

    陈美莲用座机拨了女儿电话,不明所以:“打不通。”

    近十二点时,何钟粱坐不住了,下楼走出小区外。

    雨丝微微,四周鞭炮声越来越密集,礼花争前恐后映亮暮空,新年钟声蓄势待响。

    影影绰绰有几处聚在一起的家人,齐心协力摆弄鞭炮,只待零时钟响,便可放飞天空。

    何钟梁远离那些等待迎接新年的人群。他守在小区外道路口,他在等待他的另一半。

    万炮齐鸣,亮如白昼,阳光花园最高楼顶挂钟“铛铛”敲响。

    一刹光亮抹去了所有黑暗。

    前方坡下,一辆轿车旁,两个人,交颈亲密。那一顺波浪披肩发啊,那白瓷光的脸庞啊,那纤娜的柔媚身姿啊,可不正是他千娇百媚的妻子!

    ……

    二零一一年大年三十的夜晚,何钟梁独自在公司内一小休息室度过。这里远离人世喧哗,遮蔽人间日月,连一扇向阳窗都没有。门一关,四墙壁立,杜绝了外面的空气和风雨,他突然好依恋这贝壳般封闭的处所。

    他躺下。正对面墙上端一个壁挂机嗡嗡输暖气,墙中部一个壁挂灯扩散出橘黄的光晕,墙角一张刚堆上衣服的藤椅,这间屋子剩下的就只有他身下这张单板床了。

    四墙逼仄,他目光自然落在那团灯晕中。凝视得久了,光晕就会旋转,翻涌,有更新更嫩黄的光团从漩涡中心花朵般涌出。一片片花瓣开卷、舒展,就像一张张美人脸。

    是湘云的样子,笑、愁、娇、嗔、怨、恨、哭……栩栩如生如在眼前。他不由惊疑自己怎会把这张脸种种神态铭记于心?毕竟这一阵都不曾坦然面对她了。原来身边人,不用刻意记,她一直在你脑海里。

    他是一个不愿意被否决的人。

    第一次婚姻被否决,他虽然没声明,但他确信自己,拒绝重蹈覆辙,包括过程和结果。所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做到对婚姻忠诚。

    是他没做到吗?

    他潜意识是明白自己对湘云不是无愧于心的。

    所以他对她,熄灭了所有该愤怒的情绪。

    他甚至还能理智地分析她为什么要放纵自己。无非就是对他,对这个家的状态不满意了。所以他在第二段婚姻中,不可避免又成为了惨淡经营者。

    新年休业这一周,何钟梁过成了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就连每天去看恩竹都是匆匆来去。

    他父母是真的忙,频繁带恩竹走亲访友献宝去。所以他大多时间,是趁街道左右无人注意,回公司内小黑屋闭关度过的。阳光花园的家,成了他的隐讳。

    初六晚饭后,何钟梁在父母家逗恩竹玩。湘云居然主动打电话来了,他一如既往的温言:“湘云,有啥事?”

    湘云轻轻的:“我在你家楼下。”

    恩竹溜溜圆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他冲女儿一笑,说:“那你上来吧。”久久未应,他又说:“那我下楼来?”电话挂断了。

    他对一旁察言观色的母亲宽慰道:“湘云今天出去玩了顺路叫我一道回去。怕是买了不少东西,让我当劳工呢。”

    钟婷配合着称:“那好。”

    他下楼去。

    楼道外穿玫红色风衣的湘云启合玫红色的小嘴,说:“我们聊聊吧。”

    他心窝莫来由地一抽。她从来没有这么煞有介事要求过他们之间需要“聊”。他们之间交流的状态不是打情骂俏,就是拌嘴吵闹,从来不需要心平气和地沟通讲道理。

    他心情沉重地离她不远不近一起走。

    她不挎他手臂,也不俏皮地甩手包,她目光前视,中规中矩。

    走出小区一阵夜风,他习惯性地挡她身面前。她紧紧轻薄飘逸的单风衣,看着他,一脸倔强:“找个地吧!”

    他把她带到了“锦朗室内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的铺面,掏钥匙转锁提上卷帘门,回身请:“进来吧。”

    办公桌,两人对坐,烤炉慢慢红。

    湘云眯眼如丝:“你这儿我就来了两次。还这个样,连天气都差不多。”

    他也在回味:“也是大年初六,就是时辰,从早上变晚上了。”

    她脸上有一霎那的柔情,但被嘴角一道讥诮抹去。她转头朝里:“这几晚住这儿的?”

    他沉默。他本是一个健谈之人,但他俩之间挑话头的不知不觉变成了她。

    她忍耐着:“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思忖片刻,缓慢地摇头。

    “不责怪,不愤怒?”她稍抬声。

    他有迟疑,但仍坚定地摇头。

    她“嗤”声笑了,笑得胸腔澎湃:“我就最恨你这啥都不在乎样。”

    他缓缓说:“我难过的是你糟蹋你自己。”

    她抿紧嘴,身子微微战栗。他静静看她,满目悲悯。

    她抬头,抽纸巾狠揩脸。她说话一股倔犟:“我是为了折磨你,但看来一点都伤不了你的,倒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了。”她拍着自己脸:“都夸好看来着,你多久不曾正眼瞧了?你看婚纱照里思竹的脸都比看它更带劲。”

    他不忍了:“湘云,别说这么偏执。现在是我们夫妻间的问题,不扯别人好吗?”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声清目明:“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不该结为夫妻。”

    他心脏猛不安地跳,冲出身来拉她:“我们回家吧,啊?”他不由分说拥她出门,关好店门后,又要来牵她手。

    她眼润润地白他一眼:“我自己会走。”蹬蹬往前走了。

    夫妻俩一起回来,陈美莲激动得眼泪花花的,赶紧去厨房忙乎了两小碗醪糟蛋给小夫妻驱寒。

    老人家不明就里,但她在这家住这一阵怎不知夫妻间暗中有结,甚而发展到春节期间大年三十夜起,女婿不归家。这下一代人的婚姻状况让老人摸不着门路的焦心啊!回来就好,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