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八十四章 情同陌路
    何钟粱上楼,回家。

    屋里温暖如初,但少有的静悄悄,无老人的喧哗,无幼儿的闹腾了。

    这个家,除了老父母终年如一日地坚守,其他来来往往的人,都似浮萍。姐姐外嫁了;杨思竹嫁进来不到两年就抱恨而去了;肖湘云苦熬了几个月解脱了;还有两个双生子,蜻蜓点水短暂停留……

    这儿都不是他们扎根的地方。

    还只有何钟梁自己,虽然间断,但总在归来。

    他人生的来处和他人生的后续皆在此交集。这里一度有父母有子女,所以他有去有回。

    但现在独有他自己,一大下午的时间,静静守着家等候。原来有家人,才有新年的味道。外面谁家爆竹响了,是有亲人千里归家了吗?

    窗外天色转灰,室内光亮褪去,屋门被打开了,传来父母的轻言细语。

    何钟梁腾地跳起来,吓得老母抱紧怀中的孩子,看清是他,没好气地:“魂都除脱了,可别吓着小娃儿。”

    何钟梁目光温润地看着母亲怀中穿红衣的小恩竹,小女儿也正明啾啾地观察他。恩竹头上柔软的茶褐色绒发痒酥酥地撩拨他心田,还有老父母暮苍苍慈爱的笑容,他喉咙正发紧,哽声说:“爸妈,儿子让您们辛苦了。”

    何国祥把婴儿车摆正:“老婆子,把恩竹放一会。”恩竹坐进熟悉的童车,小屁股颠了颠。何钟梁自然地有频率地轻轻左右晃童车。

    老爷子有点小得意:“杨家原不肯给娃的。恩竹不是还有点咳嗽吗,我说还得儿童医院看去,城里毕竟方便些。还有两娃可不能交叉感染了。好说歹说,杨家才同意我们把恩竹带回来。”

    老爷子还有些小调皮了,声音拔高得轻又快:“这个年才过得畅意喲!正月里我抱恩竹串门去,让别人眼红去。”

    钟婷左右忙过不停,还挤兑老伴:“有本事你一个人抱娃走,恩竹能安生上半个小时不找奶奶,我恭维你到天上去。”

    何国祥笑呵呵地好脾气:“那哪能少得了你太上婆压阵,我就只配给你婆孙两鞍前马后当差使的。”

    何钟梁十点整回到了阳光花园的小家中。家里一切井井有条,门外室内红幅飘飘。丈母娘独自在看电视,探头望出来,见只他一人,便解释:“湘云还没回来,说是公司聚餐。”

    何钟梁说:“妈,你休息去,我侯着。”

    他简单洗漱,换了家居服,坐沙发上看电视里热热闹闹的联欢节目。他隔上一会给湘云打个电话,连打三个都未接。他也不急,心平气和地看电视。等待和接受,成了他生活必修课。

    凌晨一点过了,锁眼响动。

    陈美莲应声从房间出来扶住了刚进屋的摇摇晃晃的肖湘云,她手扇鼻前皱眉道:“这喝了多少?钟梁一直等你呢。”老人给女儿放包、换鞋。

    何钟梁接过妻子搀回沙发上,老人又去厨房了。

    湘云歪靠着,醉眼迷离,嘻嘻对着何钟梁笑,手一点一点的戳他胸口:“你等我?你关心我?”她一阵笑收急了,就打嗝,酒味一股股泛滥。

    他关切地扶住她肩头:“想吐不?我取个盆去。”

    她连声咳着:“嫌我脏是吧?”但她包住嘴也没忍住,肚腹一阵痉挛,哇哇狂吐在了地板上。

    何钟梁用湿纸巾给她揩嘴,她恨恨把脸撇,不领情。

    还是老太婆拎来了热毛巾,湘云接过蒙住整张脸使劲揩。把脸抹净后她就木呆呆的了。母亲给她漱口水,她乖乖用,最后喝完了一杯蜂蜜水,猫一样蜷沙发睡去了。

    何钟梁打扫会地面,又是丈母娘接手善后。

    陈美莲忙罢后担忧地看女儿:“没见她醉酒过,多伤身体啊!”

    何钟梁拦腰抱起妻子进房间放床上。

    她被晃醒了,双臂压住棉被嘤嘤地哭了。

    他坐床沿轻轻拍她肩膀,像哄婴儿。她一把抓住他手,窝自己胸口,喃喃道:“老公、老公……”

    他只说:“你难受,睡睡就好了。”

    她闭着眼,声音苦苦地执拗地叫:“老公、老公……”

    他低低道:“乖,睡吧。”

    她虚睨眼,无声地笑:“你不愿意答应是吗?你不当我是老婆了是吗?那老头子非让我叫他老公,叫一声一百,我就蹦欢儿叫。哈哈,可痛快了!我收了一包的钞票!”

    她时睡时醒,醒了就胡言乱语一阵又睡去。

    何钟梁在窗前支开一张行军床,裹被仰躺。夜幕苍穷,冷风刺骨,烤炉旁大床上妻子肖湘云的睡容,艳色绝世。

    他在反省自己,这段婚姻他错在哪里。他经过上一段婚姻被迫解体后,犹如惊弓之鸟,只愿就此天荒地老。所以他说服自己妥协,接受存在。

    可肖湘云分明是鱼死网破的过法啊……

    二零一零年大年三十的大好白天,任凭室外鞭炮此起彼伏、绵绵不绝,何钟梁和肖湘云都窝在各自床榻中,能睡则睡,醒时就玩手机。

    下午肖湘云接了个电话,对何钟梁说:“你妈打电话叫我们晚上去吃团圆饭。”

    他头也不抬,很平淡:“我听出来了。”

    她继续陈述:“我说我妈在这不方便,我就不过去了。”

    他依旧不动声色:“我也听出来了。”

    湘云轻咬贝齿,目光在欣赏自己的纤纤十指:“你爱在哪随你。”

    他合上手机,身子坐端,面向妻子。床铺是比行军床高一位的,他须得仰视,声音够温暖:“湘云。”

    她奇异地看他,那温敦而无欲无求的眼神刺痛了她。

    他说:“我每年都陪父母过了年的。如今你也成了我们家一份子,叫你妈一起,我们都过去好吗?”

    “你妈不是忙吗?”她腾挪身子,离烤炉近些,离他更远了,似笑非笑:“她忙着带孙子孙女,怕连我是谁都难得想起来了吧?就今天想到了只怕巴不得我不是谁。这多喜庆的日子,我就不给她老人家添堵了。”

    他颇为失落:“我们是夫妻,难道除了宅在家,逢年过节都不同进同出?”

    她冷然一声:“东海不久前不刚同进同出过吗?”

    他绷紧了背,全身骨骼都咔咔响,脸上阴云密布。

    她咯咯笑起来,笑得骨酥肉软,好半天才缓气说:“什么夫妻情,子女缘,你把它当天看它就是天,天一塌了他妈的什么狗屁都不是!全是空。我有时都在想,我活个什么劲呢?我都想不通以前的自己干嘛要费尽心机、委曲求全嫁给你。”

    她眼中少有的认真回味:“我以为你和杨思竹那样其貌不扬的人在一起是因缘凑合。所以那时你偶尔的多情一瞥啊我就认定了你应该是属于我的真命天子!家境优良,人品纯良,对啊,够纯良。”

    她冲他了然一笑:“我看男人还是挺准的。我能知道哪些男人可以迷他一时,哪种男人值得缠他一世。多亏了你不奸诈肯配合。”

    她越说越乱:“我心想就这样靠着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地过一辈子算了。但我不甘心啊!”

    她无力地抓挠胸口:“我也渴求全心全意。我想你在跟我睡过第一次后,就后悔了是吧?”

    她嘲弄地笑了:“你充其量就是个被我引诱坏了的傻小子。你难道能否定,你和我在一起,不是越来越怀念杨思竹?但你永远无脸对人说。”

    他听得如遭雷击。

    她索性抖落个干净:“你那些小心思我可是摸得门儿清。你的结婚照,当然不是我们的,我们没照。你想想你望那一墙的痴相。”

    她显然动气了:“碰见双生子出生那天,你把孕检的我忘爪哇国去了。你置我这个正妻不顾,去医院陪前妻娃儿床去了。后来你不看我脸经常盯我肚子出神,难道不是在幻想你那对双生子母亲怀孕的形象?好吧,这些我都忍,谁叫我隐情不报。“

    她越来越悲愤了:“但为什么没完没了?还把娃拼命往家揽,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你千扑万扑!”

    她哇地一声嚎开了:“你们全家上下哪一个脸上不写着‘你滚蛋吧!’让我读?”

    何钟梁是很触动的。

    原来这段婚姻,对她也是有伤害的。不只是身体,在心灵上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逼成了一个城墙内怨妇。

    他只能苍白地辩解:“我爸妈都真把你当儿媳妇的,你有误会。”

    她声疲懒了下来:“你爸妈,再怎样,我不走心的。我只想我自己,想人啊,真是个矛盾体。不管起初多信心百倍地投入一种生活,要不了多久都会陷入无趣中。”

    他茫然问:“那要怎样,或者要我怎样做,你才觉得有意思?”

    她哀伤地看他,看进他不能与自己心脉相通的双眸:“你对我不走心。你所做的一切你都不给我解释,你也不需要我的解释。连东海那一夜你都不需要。你除了话更少,什么都没变的。照样温文尔雅,早始出晚能归。但你却不再主动抱我亲我了。你还说我们是夫妻?夫妻间是这般冷漠和怜悯吗?”

    室外炸响的鞭炮声更密集了。

    他主动把手递给她,好声好气:“走吧,咱一起走。”

    她抱臂环胸。

    他僵持了一会,兀然落手。他去卫生间洗漱,在衣橱里寻摸了件外衣,慢吞吞走出去。

    他其实给了她足够时间的缓冲。他希望她已起床,并一贯地撒娇又埋怨:“那我穿什么嘛?”

    那么,他们至少仍是人前夫妻。

    她躺着生生憋泪。

    她想,只要他主动稍使一点劲就可以带离她的。但他为什么不霸道地决定她?

    ——因为他从来不强势地需要她。

    天空灰蒙冷浸,行道树上秃枝挂满彩灯。街上车少人也少,年三十的傍晚,何钟梁没有开车,在红晃晃的空旷的街道瑀瑀独行。

    父母家中,只有电视里轻微的声音流动。

    老父母偎依在沙发上皓首萧萧,旁边垫着软絮,红团子一般的恩竹睡得正香。

    钟婷瞧见了儿子,又惊喜又失落:“一个人啊?”

    何国祥倒很爽气:“有儿有孙,够喜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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