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六十三章 哀乐相生
    病房内,蒋小芸陪床。她坐床边轻轻给思竹按摩腰际,思竹一直低低的呻吟。同病房是一位顺产女士,小婴孩窝在一旁睡得不吭不声,丈夫心满意足地静悄悄坐房角。

    小芸帮思竹稍稍挪侧身,思竹痛得长声一呼。小芸心疼地帮她揉,鼓励着:“只能忍着哈,想想两个幺幺,多大的痛都值了。”又抱歉地对临床产妇低语:“没办法,她痛得受不了,影响你休息了。”

    那产妇虽很疲倦,仍绽出一个难得的笑容:“都是当妈的,这我还不能感同身受啊?我算比她幸运的了,顺了下来,要不我现在就和她一样不停气地疼。女人当个妈,受罪够够了。”

    那一旁的家属遂紧张地挨跟前问:“有没有不舒服?”她老婆摇了摇头,做丈夫的便扯下一丢药棉,小心地给妻子塞进耳廓。

    思竹目不转瞬看着,一时连呻吟都忘了。小芸看进了眼里,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你去弄碗米汤来。”

    病房门口何鈡梁痴呆呆不知站了多久,这话对他犹如圣令,他旋风般地就跑,边跑边拨电话:“妈!你赶紧熬米汤,只要浓浓的汤!最多二十分钟,我马上回来拿!快点呀妈!”

    他冲回家又冲进厨房,带过餐桌椅子砰砰转。鈡婷眯缝着眼正搅动灶上砂锅,面前白烟腾腾。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妈,可以了没?汤浓不浓?”

    鈡婷没好气地:“这才多大一会,凑合也成。”拧住儿子手臂,恨恨地问:“你究竟咋啦?多大的事把怀娃的媳妇都撂着不管?”

    他一把挣脱了,打开橱柜:“有保温桶没?”

    鈡婷嘴一努:“水池边不晾着的?”

    他心不在焉地说声谢谢妈,徒手就碰锅,被鈡婷打手了:“失魂落魄个啥!”她嘴上骂着,还是把浓稠的米汤倒进保温桶。何鈡梁拧紧盖掂了就走。

    湘云幽灵般地倚在客厅墙壁,失神的大眼伤心欲绝。他经过时,她扯住了他衣摆。

    他片刻没停径直走,把她带得一个趔趄。他只得放下保温桶,双手扳她手指。她是用了劲的,他把她箍得通红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她执拗地一根根原扣回。

    他叹口气:“你歇你的去,别管我好吗?”

    湘云拼命摇头,身子颤着,手也抖着,憋着泪不敢说话,她要一张口,势必未语先哭。

    他其实是给了她自动撒手的机会的。他挣脱她太容易了,把她手腕一扼一甩,提了保温桶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一夜,湘云独坐床头到天明。久未有过的失眠卷土重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扑面而来。她苦心造就的平凡安稳的生活,就这么不由己地风雨飘摇了。

    一连几日,白天何鈡梁还能去公司做事,其余大半时间包括整个晚上,他都不在家,当然泡在医院里。他的生活换了种规律,也没再让母亲准备食物,在家总是行色匆匆,言语寥寥,打一晃几于驿站。湘云成了个空心人,婆婆叫她吃就吃、叫她休息就顺床上去,完全没有主张意识了。

    操不完心的鈡婷时刻留意着儿媳妇的举止,这下午好不容易抓住刚回来的儿子,一通埋怨:“你外面有啥事瞒着家里?”她狐疑地盯住儿子:“不会又勾搭了女的?”急得死死掐儿子腰隙处:“你没瞧见你媳妇儿这两日脸颊像被刀削了一层,瘦得不成话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娃的,真逼得有个啥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你皮不可。”

    何鈡梁眉骨一锁,无奈道:“妈,你儿子哪还敢动歪心思。湘云她——”他一顿又说:“她没我们想象中柔弱的。放心吧妈,她主意大着呢。”

    鈡婷心思一转,拉过儿子一边去,提心吊胆地问:“那你给我说实话,我这心头堵得慌。你勒个出格,湘云都没闹,是不是她肚子里——不是你的?”

    何鈡梁气笑了:“妈,你可流行剧看多了。放心你的吧,是你货真价实的孙子。”

    鈡婷拍着胸口长吁口气:“阿弥陀佛。”

    何鈡梁回屋对床上闲躺着的湘云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他洗浴后出来目不斜视往外走。湘云开口了:“你还要去守夜吗?”他驻步看向她,不温不火,又点头。

    她声音又抖着,她很恼怒自己在他面前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你就这么无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人的忍耐不是无限度的。”

    他很平静:“作为人,无非都要跟着心走。请原谅,我的心现在在那儿。”

    她整个人在床上抖抖索索,声音悲凉:“那心,还能回来吗?”

    他声音是苍凉的,摸着自己胸口,看向妻子美而哀愁的面庞,眼神伤痛而幽暗:“我的心窝,好像已经碎了,搁哪儿都四零八落。”

    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她独自饮泣。

    晚上照例只有湘云和公婆一起就餐。何国祥不焦不愁地照吃照喝。鈡婷给湘云一个鸡腿,她木呆呆地半天没啃个缺。鈡婷憋不住劝了:“湘云,要饭吗?”

    湘云傻愣愣点头,又摇头,低声道:“吃不下。”她开口一言,声道就畅了。她索性搁筷少有的正色对公婆道:“爸妈,我有话要说。您们好好听着,是杀是剐我也认了,不然我娃没生下来,人就非疯了不可。”

    老夫妻俩相视一惊。鈡婷强自笑着:“你能有啥事?搁肚里的孩子,是啥爸妈都不怪你啊!你放宽心,不说不打紧。”

    湘云却是铁了心,目光锁住桌中大砂罐聚焦,首先抛出一颗炸弹:“思竹回清塘村后,怀上孩子了。”

    老夫妻俩身面前顿时碗筷齐磕响,双手失了指舞胡乱弹动,瞠目结舌盯住儿媳。

    湘云目无斜顾,倾吐心中郁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后来,我也怀孕了,结婚了。前几天我和鈡梁去医院,正是杨思竹生孩子那天。”

    何国祥也稳不住了,“呀呀”惊呼。

    鈡婷急得要抓湘云,硬生生忍住,想问新生子又不便问,只嗫嚅着:“那,鈡梁是去哪儿了?清塘村、医院?”

    “医院吧,剖腹产出院没那么快。”湘云自嘲地笑:“我想他也不好意思轻易去我们村上,算是哪家的人呢?”

    鈡婷脑子转着风火轮,对儿媳妇相当和颜悦色:“就这啊?也难怪鈡梁,他不就是不忍心罢了。哎,这谁想得到。那思竹最后移植那次,胡打整的。当初是她非要离婚的,这事已至此,咱家尽点本分就行了。湘云啊,还是你识大体。鈡梁这几天一门心思放外面,你都包容着,体谅着。妈看在眼里的,你受委屈了。”

    湘云眨巴眼憋着泪,抽噎着:“他这几天冷着脸怪着我的,怪我没早告诉他。”

    老夫妻俩恍然大悟,何国祥拍着桌子瞪眼睛了:“嗬!出事了责任就往媳妇身上推?不都怪他自个儿不谨慎、犯糊涂?”

    湘云这番话说出来,如释重负,离桌回卧室。

    鈡婷操心地跟着还叮嘱:“湘云,稍微站站坐坐,再睡床上去啊!你心里的苦爸妈都知道了。鈡梁现是在关头上,你容容他,也自个心里松松绑,过一阵他会念你好的。”

    鈡婷急不可耐地出来各屋寻老伴,居然在书房看见何国祥兴致勃勃撕一个婴儿推车的塑封带。她戳一下他,他挡一把她。老两口神秘兮兮往门外一瞅,不约而同嘿嘿地低声笑了。

    何国祥爱不释手地摸索着新崭崭的推车把手:“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咱这是蓝色的,若是女娃我明天赶紧再去买个红色的。”

    鈡婷也心急火燎,猛然灵机一动:“咱给鈡梁打电话,他不说,你赶去妇幼保健院去,才多大个医院啊!”

    老夫妻俩鬼鬼祟祟出书房,瞅稳儿媳妇房门紧闭,便轻手轻脚回自己卧室。何国祥临窗拨手机,鈡婷贴耳细听。连拨几次才通,依平时他早发气了,但现在他和颜悦色开门见山直击主题:“思竹生的女孩还是男孩?”

    一阵沉默,何鈡梁不确定的声音:“爸你怎么知道的?”

    何国祥相当急迫,言简意核:“湘云,快说。”

    又一阵沉默,好歹是说了:“双胎、龙凤。”

    老两口四目凝对,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抖抖索索相互搀扶走至床边坐下。

    何国祥哆嗦着:“我要不要跟医院看看去?”鈡婷摇摇晃晃站不起来:“我要不要熬个鸡汤去?”

    老两口紧紧攥住彼此,方可续得力量,平复心绪,好长时间方能为对方拭泪。

    还是何国祥更理智:“孙是孙,媳妇是媳妇。思竹那咱既然知道了,该帮衬得帮衬。但别把湘云这太忽视了。鈡梁作法有点过,咱再跟一串,还让不让湘云和她肚头的孩子活?”

    “我自然知道怎么做,”鈡婷还是有情绪:“这湘云可有点阴,哪有思竹明里来去的。哎,都是咱儿子犯浑,这臭小子!”

    老头子却有点小得意:“不犯浑你能一下得三个孙孙?”

    老太婆一想噗嗤乐了:“这可不把我累坏了?”

    老头子提醒老伴:“你又糊涂了。思竹那牛脾气,人家恨气能自个生娃,就打算自个儿养的,能让你看一眼就不错了。所以抓住眼跟前的,要对湘云好。特别是她主动抖这事出来,正敏感我们的反应。咱们定要对她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才行。”

    鈡婷信服地点头:“还是你老辣。我可得记住了,千万别惹急屋头勒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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