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六十二章 顾此失彼
    漫长的等待后,杨思竹终于被推了出来。杨家父母和小芸立即拥上去。

    那白花花的病床晃呀晃,对何鈡梁来说堪比海市辰楼看不清。他脚软软地朝张主任走去了,到跟前差点儿栽倒,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张主任拍着他肩,只说了句:“母子平安。”喟叹一声而去。

    病床缓缓向病房推去。何鈡梁脚下千斤重,抬一抬,挪不动。

    肖湘云迟疑地走到他跟前,怯生生地小声唤:“老公——”

    这一声像一个惊雷轰得他如梦初醒。他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痛楚,声音清冷:“你是早知道的?”

    湘云眼光晃着不敢直视他,嗫嚅道:“检验报告出来了,我的血糖有点低……”

    他牙齿缝里渗出冷冽:“我们结婚前你就知道了对吧?”

    他的陌生、他的恨,她恐慌得全身不可抑止地发抖。他已不需要答案了,大踏步往外走,她笨着身子苦苦地追。待她紧赶慢赶坐上车后,他立马发动车子。

    湘云鼓起勇气说:“我的检验报告还没给医生看去。”

    他充耳未闻,沉默地开车驶离。他除了看路况,眼睛里全然没有其他的,冷漠得让她感觉明明呼吸相闻,却似天涯远隔。

    一早的浓情蜜意,换此时的怨艾与漠视。她身子一直不安地颤栗,脑海中杂念纷乱——如果车能不停,一直能这样开下去多好,那么他唯一依恋的人只能是我;如果他能晚一些知道思竹的事,至少抱过我生下的孩子后方知道有双生子的存在,那么我的孩子,便能在他心中先入为主;那么我,也理所当然会是他第一个牵心牵肠守护的女人!

    但是,自己好像再怎么费力追赶,也永远成不了他眼中的第一……

    何鈡梁一直沉着脸回到家,给母亲招呼也没打直奔了他以前的卧室而去。湘云跟后面想叫住,但心里到底虚的,反替他掩上门。

    鈡婷腰系围裙纳闷地走近,担心地问:“他怎么了?该不是娃儿有什么问题?”

    湘云勉强对婆婆笑道:“孩子好着哩。他是自个儿有点心事,想是店里烦心吧。”

    鈡婷也权当信了,笑眯眯地拉湘云往餐厅去,按着媳妇坐下:“我小火温着鸡汤的,你先喝一盅。”遂去盛来,交代媳妇好好喝。湘云今天出奇温顺,不声不响乖乖地端住了汤碗。

    儿子举止异常,做母亲的怎能不知道。前面陪湘云去医院回来,他不待母亲问,都会第一时间主动向母亲大人报告胎儿怎般好,湘云刚又想吃什么。

    她这一向见惯了儿子对媳妇近乎百依百顺,哪有像今日这般冷面冷脸、堂而皇之直接回了前媳妇曾住的居室?更奇怪的是一向娇蛮的的湘云居然能容忍还表现得低眉顺目。这其中有何隐情?

    钟婷不放心地推开门,看见儿子脸朝里裹被沉沉入睡,呼吸重重,只得捺下疑惑。

    晚饭摆上桌时,还不见何鈡梁出来,鈡婷朝儿媳妇努嘴:“你叫叫他去吧!”待把汤端来,湘云方委委屈屈重坐下。何国祥挑眉毛了:“他发啥神经了?老婆怀着娃还得三请四请他吃饭?湘云,别管,咱吃。”

    何国祥大口大口吃,湘云却是如坐针毡,一脸怯怯,眼神复杂地望婆婆一眼。鈡婷再疑虑,还知目前家里谁是重中之重,宽慰地拍拍儿媳妇肩头:“你只管吃你的。”嘴里念念叨叨地一边走:“马上当爹的人了,还耍小孩脾气。”

    一屋漆黑,悄无声息。鈡婷揿亮了灯,瞧见儿子面朝着墙上挂婚纱旧照方向,侧身躺着,双眼傻愣愣地一眨不眨。儿子三十一岁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番萎靡不振神魂出窍。她走跟前去担忧不已:“儿喲,你咋哪?”

    何鈡梁眉头都没动一下。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他以前的结婚照,似有所悟:“碰见思竹了?”

    何鈡梁听不得这个名字,嘴唇眉毛都哆嗦了,好落寞、好后悔的心声:“妈,我要一直都睡在这儿就好了……”

    鈡婷一时慌了,警惕地往背后看一眼,压低声对儿子急赤白脸:“我的个祖宗勒,先分的是你,另结的也是你。你闹的哪一出?现今屋头这个看是花枕头,暗地里裹了铁榔头的。这一阵你可千万别惹她,影响了我孙子我才饶不了你。走,起来。”说着就拽儿子:“她今儿还给脸没发作性子哩,赶紧出去哄你孩子妈去。”

    “孩——子——?”他惨然失笑:“我哪配当一个父亲?”

    “当父亲多容易,”鈡婷倒笑儿子傻了:“当妈才不容易。怀胎十个月多难熬,前期孕吐,后期睡不是站不是怎么都不是。你这个媳妇说实话我一直不心仪的,但冲她能为咱家怀娃,就有再多不是都是毛毛雨了。你今天多半是跟她置气不是?她是双身子的人,多大的事你都给我忍!”

    他似有哭音:“那怀双胎,岂不是更辛苦?”

    她气得捶儿子一肩头:“该不是思竹再婚刺激你了?你先花了肠子,还管得了人家?”

    他声音苦涩不已:“我是管不着。”闭眼翻身朝里:“妈,我乏得很。”

    鈡婷无奈退出。餐桌已无一人,她无心吃饭,遂去了儿媳妇房间。湘云强自镇定坐着,探寻着婆婆的脸色,惴惴地问:“鈡梁说啥没?”

    鈡婷摇头,同儿媳妇一样小心:“今天是不是碰见谁了?”

    湘云刷地白了脸色。

    鈡婷用手往外面指:“是不是勒间屋的?”

    湘云眼眶都红了。

    鈡婷“哎呦呦”好不心疼:“我说咋钻勒间屋去了呢。湘云啊,你如今才是咱何家的正经儿媳妇,甭心虚。该不是思竹如今过得不怎么样吧?鈡梁性子软,心里对她又有愧,难免见了她过得不好,有所触动。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咱过两天非得让他给你娘俩赔罪不可。”

    岂料湘云抽抽噎噎哆了嘴唇。

    鈡婷慌得不行:“你可稳着,别伤心。肚头孩子会跟着哭的。”

    湘云急急地抓住婆婆的手,吭吭唧唧表态:“妈,你可别怨我,别恨我,我知道错了。我规规矩矩做你儿媳妇,只要对孩子好的我都吃。以后我会好好带孩子的,不给家里添乱。妈,你给鈡梁说说,叫他可以骂我,怨我,千万别不理我呀!”她边说着眼珠儿边成串往下掉。

    “都成祖宗了。”鈡婷跺着脚,为媳妇儿擦泪擦不尽,几乎央求了:“湘云啊,算妈求你,你别哭了,别哭了,肚子里孩子遭罪啊!”

    湘云猛然惊醒,忍泪拼命点头:“我知道,妈,我听话。我好好护着孩子。”

    鈡婷心神不宁回客厅坐下,把电视音量调到最低。何国祥从报纸中抬起头来,不满地瞪一眼老伴。鈡婷把两个紧闭的房门左右一指,气恼老伴不开窍:“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何国祥满不在意:“小两口置个气没什么大不了。”

    鈡婷不满了:“总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孙子,你就勒么不上心?太不正常了,哪是一般的斗嘴。自从湘云进了这个家,哦不,自从他两个——”她把两中指一碰:“你儿子哪和她分过屋睡的?而且还是去了和思竹一搭的以前的屋。”

    何国祥不镇定了,老脸渐慎重。

    鈡婷气哼哼的:“我这儿子啥都好,就这女色上——”一说就气上头敲老伴一额头:“你说他遗传什么不好!”

    老头子只有翻白眼,埋头看报纸。

    何鈡梁走了出来,直杀门口换鞋。

    鈡婷扯起嗓子就吼:“你还得劲了是不?这么晚要去哪?”

    湘云开了屋门,挺着孕肚撑腰靠墙而立,双目盈泪望着丈夫。

    鈡婷苦恼地左右都瞅,双手拍掌告求:“我的个祖宗勒!都省省,别再闹出啥意外了。等我孙孙平安出生,爱哪闹我是再不管了。”

    何鈡梁摆出了老父亲的威仪,命令道:“钟梁,回来陪媳妇去。”

    小夫妻俩遥隔相望。何鈡梁清清嗓子,冷静异常:“我该担的责绝不撂挑子,欠的债也不该逃。所以都请放心吧,如今的我不会再混账得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他对家人悉数点头,竖紧衣领,离家而去。

    屋里三人都被敲了一棒,苦拉着脸。湘云脚下一绊,差点跌倒。鈡婷灵敏地冲上去扶住,把媳妇送进屋,嘴里只能不停地骂自个儿子。

    夜深了,老两口回了屋。

    鈡婷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影响得何国祥也睡不安稳。他不耐烦了,咕哝着:“他不回来,咱觉都不睡喽?老婆子勒,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咱使不上力的莫强为了。”

    “哎!”她歇一会还是叹,不放心地披衣出去。客厅玄关处一灯独明,她打开门往走道空望了好一阵,又蹑手蹑脚走近儿媳房门听动静,无可奈何回了卧室。

    这一夜,湘云重坠梦魇。

    医院、襁褓、推来推去的病床,何钟梁背对她的揪心揪肺、面对她的仇视冷漠……这一切,连番轰炸她脆弱的脑神经。

    他居然恨她——这一切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么?!

    他究竟爱谁——两段婚姻他都可以无视规则约束?

    那么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

    婚姻对她最大的感触就是——牺牲。在这段婚姻的开始,她就牺牲了自己的良知。后来她还牺牲了无拘束、牺牲了花容月貌,改变生活习俗、忍受身体巨变的不适去委屈迎合。

    但换来的却是——诛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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