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钥一愣:“娘娘在说什么呢?您是帝上最宠爱的萧皇妃,这天下,哪里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哪里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司瑾笑了,她说:“你在这里坐着,不许出来。”
喜钥还没明白过来,司瑾已经一掀帘子,钻了出去。
“毒一。”青衣少女在黑衣男子身边坐了下来,两边是环绕的白云,身下是看不到地面的高空。他们衣袂飞扬,好不潇洒惬意。
青年只是面孔专注的驾着马车,他一个眼神也没有变化。
司瑾抬手勾起耳边的一缕发丝,她绕着圈,若有所思的靠在身后的车框上:“你说,努力会不会有结果?”
“别人都说,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不努力就一定什么也没有。”司瑾的笑容有些乏力,“可是,这个世界人这么多······我看不到希望,你知道吗?”
“毒一,”司瑾说,“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向前。人人都在要一个结果。锯动便有沫吗?到底图什么。”
“我不知何往,前路茫茫,不甘心,却手无缚鸡之力。”
这天下,我是天下的一个部分。
这地狱,我也曾经去过。非是天才,却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非有力量,却一定要头破血流。
图什么?图伤悲么?
好运曾经眷顾过我,后来他又离开了。这天底下,请注意,是这天底下需要他的人太多了。
迷茫的双眼去眺望星辰,可星辰又如何能够透过茫茫大雾探到我这一双不是如火如炬的眼瞳。
说到底,创造一个世界出来,也无非只是为了逃避。双手一摊,什么也没有。
“毒一,”她埋下了头,“努力是不会有结果的,这个世界97%都是已经注定的,剩下的那3%一定是要头破血流,还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而我······而他们!”她的声音颤了一下,紧紧地闭上了眼,“蝼蚁之徒,岂能撼动大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那又如何,这天地如此浩大,破了一层,还有一层。”
“我并非悲观······”
“我只是看不到希望,我只是难过,难过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真的尽力了······我怕死,你知道吗?我真的怕死······”
闭上眼的青衣姑娘,当然没注意到那缓缓转动头颅的男子,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只是一瞬间。
“你是你。”
干枯的像是冬天呼呼地北方刮过光秃秃的树杈的声音,这大概就是被阎王扼掐过咽喉的男人声音吧。
司瑾惊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雪亮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在和我说话?”
“······”男人面无表情的把脸转开了,目光依旧麻木的望着天马前行的方向。
“毒一。”司瑾唤他,“我是我,可是我是红尘中人。你知道吗?只要活着,就是红尘中人。”
男人保持沉默。
司瑾绕着发丝的手放了下来,她指着一个方向:“前方就是罕瀌学府了,下去看看。”
突然改变行程,好在他并没有任何质疑或是对立的意思,他应了一声:“诺。”
马车降下去了,却并没有落在那罕瀌学府的中心,司瑾指挥着他落在了那天流瀑布。
一晃四年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青衣姑娘率先跳下了马车,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毒一,你不许跟着我,也不许消失。”然后看着下马车的喜钥,“你看着毒一大人,不许他离开半步。”
“娘娘——”喜钥有些惶恐,为难,其实最多的是害怕。
她哪里敢多看毒一大人一眼呐,那肃杀的气势,真真的让人害怕。
“这是命令。”司瑾眯着眼睛,“毒一你听到了吗?”
毒一麻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毒一缓缓地弯了腰,行礼:“诺。”
他都如此了,喜钥还有什么话敢说:“诺。”
司瑾点点头,潇洒的甩袖离开。
她顺着天流瀑布的潭水前行,然后站到了一块巨石上,停了下来。
她拿出了四年前捡到的那面具,银白色的光芒,还亮丽着,只是他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如今,也只剩了这个缅怀那个你了。”她对着空旷的天地说话,“我还记得当年答应你的事。八十一块引灵玉,你要去成全谁?”
“我知道······”她喃喃的说,“引灵······引的人,不是我······”
面具在她手指尖被焚烧成了粉末。
烟雾缭绕,司瑾眨眼间消失了。
地上,积了一滩水。
出现在山洞里的时候,司瑾想过这个地方已经有主人了。她没有想到,居然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个故人。
“戚姑姑。”她说。
妇人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您是——”妇人的神情先是震惊,紧接着就是呆滞,“幼祭祀大人!”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她。
更没有想到,她容颜与小时候天差地别以后,这个妇人竟然只需要两眼就认出了她。
这个妇人仅是一面之缘,就还记得她。
“大人果然还活着!”戚姑姑跪了下来,行的是大礼。
“看来姑姑知道本使会回来。”
“是。”戚姑姑回答,“莲二生前曾对老奴说过,让老奴等大人回来。”
“她竟知道本使会回来。”司瑾笑了一下。
“是。”戚姑姑苦笑了一下,“莲二说大人念旧心善,必定是会回来看她的。老奴在此山洞已然等了大人很久了。”
司瑾默了一下,她被这句话触动了。
有人,在远方,哪怕生命已然终结,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有你。
这样的人生,虽然一事无成,但有人记挂在心上,其实也很好。
只是,莲二姑姑,你当真不是给苍貂留下的退路吗?
你是想告知我,记住当年的承诺,勿对苍貂赶尽杀绝吗?
司瑾眼神变幻多次,最后归于平静,她说:“戚姑姑,起来吧。”
“老奴有愧,”戚姑姑依旧将头颅趴在冰冷的砂砾上,“苍貂之罪,但求大人······”
“戚姑姑!”司瑾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打断了苍戚的话语,实在是不想去证实莲二的用心,“将姑姑的新迁冢址告诉本使。”
戚姑姑磕了一个头:“莲二叛离苍貂,大人走后······”戚姑姑的身子颤了一颤,“大人葬她的坟冢被人打开,扬灰天流瀑布······”
司瑾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幼祭祀大人——”苍戚在身后重重的磕了一下头。
司瑾的脚步停了下来:“你放心,本使不是个计较的人。”
苍戚没再挽留,司瑾也没有多余的话留下。她顺着天流瀑布飞驰之下,蜻蜓点水,最后落于岸边。
喜钥迷茫的揉着眼睛,空气中有司瑾熟悉的味道。
他果然没有听话,跟过来了。
她忽然有些泄气,自己一向自傲的神识,还是发现不了他吗?
“娘娘,奴婢——”喜钥的声音断在了空气中。
司瑾抬手示意她什么都别说了:“本宫知道了,”司瑾叹息一声,“你拦不住他。”
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吗?嗯,万古月镜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剩下的地方,可真的就难说了。
“毒一。”司瑾回头,男人果然站在她的身后,“你是担心我吗?”
答案显然不是,她只是想找点话题。
毒一的沉默,让司瑾安静了一会儿,喜钥在她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娘娘和毒一大人的关系着实微妙,她自觉自己是没有说话的地方的。
司瑾闷声不吭的上了马车,喜钥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媳妇,黑衣男子再度牵起了马缰。天马张开了双翼,带动雍容华贵的马车,腾空直上。
有些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不是你看的见就可以靠近和拥有的。
你连太阳都不能拥有,更何况是那些距离你比太阳还要遥远的星星。
中国有句古话:门当户对。嫁鸡随鸡,入乡随俗。
之所以要门当户对,这是为了保证你俩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相同。三观不合,是很难幸福下去的。
可是如果你一心只想着要去摘星星,那便去吧。路是自己选的,成败都无所谓。
因为不管怎样,人么,所有的生物都是在给他人做嫁衣。毕竟生命是有限的,而人留下的贡献是永恒的,他们可以流传很久,可享受的,都不是他们自己。
活着,便是一步一步来的。
我们现在的很多人,都享受着前人留下的东西,反过来却在鄙夷我们的祖先。
想一想,其实人生社会真的很神奇,一个人不能够撼动天地,但是凭借着几代人的力量,就可以生生的改变一个时代。
毒一显然是真的不想搭理她,司瑾想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她居然还真的去请求兰帝赐婚给她和他了,可现在,她又无比的庆幸兰帝没有立即给她答复。
她这个人是不是很没有出息?有时候义无反顾,有时候却是鸵鸟的不像话。
司瑾双眼无神,她自己也觉察出了不在状态的最近异常精神。二世情劫,消磨的便是人的意志吗?
那些二婚的,再有勇气去三婚的,定是非常人了。
“娘娘?”喜钥有些担忧的看着脸上满是倦怠的姑娘。
司瑾‘嗯’了一声,懒懒的看了喜钥一眼:“何事?”
“娘娘心情不好?”喜钥斟酌着自己的遣词。
当然是心情不好的表现了。
“喜钥给娘娘讲个故事吧?”
司瑾讶然的看着喜钥,显然很是惊诧她的主动。难得喜钥腼腆的笑了笑,说:“路途难免发闷,娘娘无事可做,自然会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喜钥讲讲笑话,娘娘悟了,便开心了,做奴婢的,也好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喜钥的话说的恰到好处,司瑾莞尔:“那便讲吧。”
喜钥抿着嘴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竟使得那张一贯沉默的脸明丽了起来,司瑾看的恍惚,这样明丽的笑脸,她恍惚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在哪里呢?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喜钥犹自不知司瑾的思虑,她思索了一番以后,便开口说:“娘娘且听,在很久很久以前······”
司瑾笑问:“到底是多久以前呢?”
喜钥愣了一下:“······娘娘真好看。”
她答非所问,因为笑起来的司瑾,那艳丽无双的脸庞,不是纯白如莲华的蠢稚笑容,她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的冷淡,又有些疲倦。
这样的笑容在如此艳丽的脸庞上,在一个本该蓬勃的生物脸上,在一个本该青春无限、活力四射的少女脸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的美。
司瑾收了脸上的笑意,把脸转向了那合上的帐窗:“讲故事罢。”
喜钥如梦初醒:“奴婢冒犯了。”
司瑾没有答复她,喜钥心中难过了一下,再次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东方有一座山名唤东篱。”
司瑾抬眼看了喜钥一眼,东篱山这座神山的故事,不像是一个皇都女使该知道的。
东篱山,这座山的典故都被封存起来了。
故事如下:
东篱山上有一间茅草和木头搭建的小房子,传闻,那是两个仙人的住址。
原本,这东篱山是不出名的,直到那两个仙人来了,这山才慢慢变得有名气起来。很多人不远千里,前来拜祭。
没有人真真切切的见过那两个先人的真面目,但有人曾远远地看过,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很像是夫妻的亲密,相拥站立在峰顶看夕阳日落。
但他们看上去又和别的夫妻不一样,因为男人总会第一个离开,而不是拉着女人一道回茅草和木头搭建的两个小房子。
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却偏偏并没有下雨。
所有人都知道,这要么是天人斗法,要么就是有人经历雷劫。于是大家都蜂拥而至山脚,去了才发现,整座山都被禁术包围,他们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动静非常大,地面被震开了几道长长的裂缝。
于是人们耐心的等了几天,大概是五六天吧,雷声停了,地面的轰隆震动声也没了。禁制过了几天也撤消了。然而,当人们怀着好奇的忐忑之心再次去围观东篱山的时候,却几乎都被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