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都之中,规矩就是多。
“都起来吧。”司瑾在喜钥面前停下,朝着众人说。
跪在地上的一行人却半晌都没动静。
大约是给惊吓的呆傻了。她们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妃嫔进了雪花宫,活着走出来的。
司瑾心情本来就很好,现下见着她们这行为,不由乐了。估摸着,这群人被兰霸淩吩咐过来的时候,心中想着是给她收尸的吧。
“喜钥留下,其她人都回去罢。”她再次好脾气的对着这群傻子说话,没有因为她们的呆愣而责罚。
看,她的性格是不是收敛了很多?
她自己心里有些小小的嘚瑟意味,只因为,后面那个人。
凡事只要沾了他,她的喜怒悲伤就不再显得那么刻意了。
“诺。”众人应了一声。
喜盈在人群堆里小心翼翼的瞅了司瑾一眼,她松了一口气,大约是以为司瑾会惩处喜钥,而没有处罚她。
喜钥一直趴在地上,额头不敢抬起,或许在她心里,也是以为司瑾会对她做些什么。毕竟,以往的萧皇妃,虽然脾气很好,但一直不怎么重用她。
司瑾蹙眉,觉得自己的形象还不至于那么糟:“你先起来。”
“诺。”喜钥应了一声,低眉顺眼的站了起来。
司瑾琢磨着自己可能真的有些不得人心,她尽量缓和了语气,也是在他面前的一种‘表现’,以示自己淑女气:“带本宫去里总城最好玩的地方看看。”
曦女的话,温柔美丽,应该也是这样出事的吧?
喜钥心下有些讶然,她抬眼偷看了司瑾一眼,觉得今天的萧皇妃很不一样。
“走吧?”司瑾牵动了唇角。
喜钥脸上慢慢放出了笑意,是那种发自真心的笑意,她觉得,自己的主子还不错,尤其是,好像还很得兰帝宠爱,自己以后的靠山终于靠了点谱。
司瑾倒没想她那么多,假装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人呢?!
“毒一?”她唤了一声。
没有人。
他没有现身。
司瑾:“······”
喜钥很讶然,娘娘这是在唤毒一大人的名讳吗?毒一大人跟来了?
司瑾转过脸,妆容精致的脸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走吧。”
喜钥压下心中的疑惑,福了一下身子:“娘娘想去看何景致?”
“何景致?”有什么区别吗?她是想要带着毒一去看看,即使这个毒一和阿默骨有很大的区别。她也想和他有些美好的回忆。像是这样能平平常常的走一走,散散步,也是很难的存在。
或许,将来他会永远的忘掉这一切。
但是,至少自己还能记得。
哪怕,会哭呢?
“有夏荷吗?”她问喜钥。
“夏荷?”喜钥眼中有些惊诧,按着上次娘娘选择了火焰雪山的情况,这样的小风景倒不像是她作风了,她想了想,回话说:“回娘娘,有的。”
“有凉亭吗?”司瑾又问。
喜悦回答:“有的,娘娘。”
“有水上廊桥吗?”
喜钥很耐心:“回娘娘,那里有廊桥,也有小舟,夏荷一年四季都被幽水养着,从未凋萎。”
“那便好。”司瑾笑了,很像她记忆中的那座湖心亭,“走吧。”
“诺。”
司瑾跟在了喜钥身后,再没有第三个人。但是司瑾知道,虽然她看不见毒一,但是毒一一定跟在她身后。兰霸淩吩咐了他,这一个月,他都得好好保护好这个身份多重的女子。
想一想,司瑾也觉得满意,这一个月,他都是她的人,而不是,她是他的人。
倒是那个至今不肯见她的阿默骨,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总感觉自己出轨了一样。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不同的时空交错了轨道。喔,不对。
司瑾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
“娘娘,那便是了。”喜钥指着远方的湖泊,清风徐来,带来夏荷的清香。
司瑾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回头:“你在这边候着,本宫一个人去走走。”
“诺。”喜钥俯身行礼。
司瑾没再回头,她踏上了廊桥的台阶,一步一步。
行走间,一身青衣长摆铺落地面。
那一天箫声悲戚,那一天下着大雨,那一天他大婚了,可是,可是他要娶的人不是她。
她被他囚禁了五年四个月零十二天,或许,这个日期也不对。
魏凤离虽然口中叫嚣着要他放她走,可她又何尝不是甘心被囚?到头来,却是如何?
却是如何!她半生自尊,全做了笑话!
只是因他以为,她看见的天空和别人不一样吗?只是因为,她的眼中有屏障吗?
可到底,无论如何挣扎,他要娶的人,命定的就是别人。
司瑾在湖心亭站定了,湖面上的清风扑面飞来,卷起了她的青丝,那一张倾国倾城的精致妆容面孔淡漠,又带着悲戚和伤怀。
她独自站立着,目光平静而深远,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发声。
“毒一,”她说,“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这样的场景?”
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
于是,她笑了一下,像是自问自答的说:“当然,你是没有的。”
“曾经······他便是隐在暗处看我的。”
“曾经······也是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回答我。”
“除非······”
女子的声音断开了,一身青衣的少女,纵身往湖泊跳了下去。
纵使有修力傍身,但是曾经的那个人,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可是,毒一没有。司瑾掉到了湖泊里,水是凉的,她狠下了心,动用了修力把自己往湖泊下沉去,而不是把自己捞上去,任由着自己窒息。
她赌对了,毒一不可能坐视不理。
在大脑因为极度缺氧而陷入浑浑噩噩的时候,一双冰冷的像是僵尸的手从身后抓住了她,水花四溅,她被带上了岸。
司瑾陷入了剧烈的咳嗽,而那个带她上岸的黑衣人远远地站在了一旁,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事不关己的无所谓,他只在乎她活着与否,因为这是兰霸淩吩咐下来的事吗?
司瑾咳了一会儿缓过了气,满头青丝紧紧地贴在身上,狼狈的往下滴水。她斜眼看着那个站的笔直的男人,她的目光清亮,又带有痛楚。
她本想说什么,可她什么也没有说,注意到了后方有人过来,然后,她倚靠着身后的柱子爬了起来。
“萧皇妃。”一身松松垮垮白衣的男子,怀中斜揣着画扇,他脸上带着笑意,狡黠而温柔,“落水了?”他打量着她,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
“嗯。”司瑾抬头看了那个黑衣男人一眼,他的眼中依旧没什么表情。
若是,若是阿默骨,他应当会有什么动作的。
啊对了!毒一触碰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琉球衣衫对于同灵魂是没有作用的。
兰沐臣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似乎这个时候才看到了那个沉默着,像是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男人:“毒一大人?!”
毒一很给面子的朝兰沐臣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兰沐臣冲着毒一点头:“毒一大人不必多礼。娘娘和毒一大人这么有兴致在此处赏荷?”他表情温柔,看着一脸正经,但是司瑾看在眼里,他的眼睛里全是戏谑和冷意。
关他什么事?
司瑾心下不悦,湿淋淋的发丝滴着水,显得她的眼神格外清寒而疏远:“殿下日理万机,过问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兰沐臣微笑,欠身行礼,“娘娘说的极是。”
司瑾蹙眉,很客气的请他离开:“殿下若是还有事······”
“本殿无权无势,闲散亲王一个。”他很少见的出言打断了她,那双泛滥的桃花眼中的目的很明显,很阴鸷。
毒一已然消失了。
司瑾瞥了一眼,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这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人,她还要去执着吗?
这个世界的阿默骨还在,她这样去对另一个阿默骨,一个不喜欢她的、不在乎她的阿默骨好,真的值得吗?
如果相爱很容易,那爱一定是有天意。
求而不得的痛苦,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可如果,再给你机会去选择一次,你是否还愿意再沦陷一次?
“可本宫还有事。”司瑾迈着步子,毫不犹豫的从他身边经过,一点也不去在意兰沐臣已经冻结的笑容。
她的胳膊被拉住了,然后兰沐臣的手飞快的撤离了。因为疼痛,司瑾见着他的面孔不由自主的扭曲了一瞬。
司瑾并不打算去搭理他,所以也不打算停留下脚步。人生如此匆匆,她是一个懒惰的人,一点也不想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那些注定只能是过客的人身上。
想法当然是天真的。
兰沐臣捂着被电离的手,鲜血顺着指尖滑落。他望着她的背影,蓦然开口,语气也冷了下来:“素女,本殿希望你还记得你是谁。”
司瑾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殿下,三年以前,本宫已经留了殿下一命。”代价是沉重的。
“还有,”司瑾说,“本宫现在是萧皇妃,按着规矩,殿下应唤本宫一声萧娘娘。”
兰沐臣一时怔怔无言,司瑾离开了,拖着一身水离开了。她没有动用修力去烘干身上的水珠,可能是忘记了,因为心情烦躁。
素女已经死了。
早在他当年掩埋下信物石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也不是苍晚季,她是司瑾,也是魏凤离。她至始至终只承认这两个身份。
可这普天之下,知道她这两个名字的又有多少呢?
可笑可悲啊。
第二日清晨时分,一辆马车从里总城侧门缓缓驶行了出来,赶马车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他面孔平凡无奇,却是没有表情的麻木。
马车出了外总城的大门,飞上了天空,转眼地上的人便看不清了。
司瑾缩在马车的最深处,车门内的位置,坐着喜钥。
喜钥的面孔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大约她是欣喜于司瑾带她出门,欣喜于司瑾的信任,还有······她除了那一次接萧红雪进宫以外,就再也没有出过里总城,更别提,这一次还是去遥远的苍貂中部。
司瑾缩成了一团,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兀自高兴的喜钥,一向心细的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司瑾的不正常,她仅是以为,萧皇妃这是睡着了。
你可能不知道人生到处知何似?这是罐罐喜欢的说法。
恰似飞鸿踏雪泥。
我们逃脱不开命运的枷锁,你要挣脱开这枷锁,自然,是要混着血和泪一起吞咽下去的。
司瑾的太阳穴在轻轻的跳动着。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到底喜欢谁?阿默骨······吗?可这无数的世界,这无数相同的阿默骨。那么多的阿默骨都选择了她,为什么毒一,不是呢?
她并不是心中不平,她只是觉得,毒一一定是记得她的。
她不贪心,她知道她要不起阿默骨。
毒一若只是虚构出来的人,他模拟了阿默骨的灵魂成分,那么,她嫁给他,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阻碍,毕竟,她嫁的并不是真的他,那么上天应该成全才对。
为什么,要让毒一喜欢上别人?
司瑾缩成一团很久。
她想起,那个红衣女人跪在她前面,而她自己被吓得瑟瑟发抖,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她,内心深处竟然是很平静的。就仿佛,她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甚至于,在隐隐的渴望着这个结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司瑾看到的世界,她过不去,所以,她的眼睛里有一道屏障,屏障后面,是一颗赤子之心自创的世界。
喜钥终于注意到了司瑾的不对劲,她一个人担心的看了半晌,终于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司瑾:“娘娘?”
司瑾睁开眼,迷茫的的眼睛里一团看不清的雾气,好半晌,那双清冷的珠玉色眸子才有了焦点:“何事?”
“可是要吃些什么?”喜钥将对侧准备好的托盘捧了过来。
司瑾捻了一块熟梨糕,却半晌没有咬下去。
“不合胃口吗?”
司瑾摇了摇头,然后一口咬了下去,她嚼了嚼,咽了下去,忽然转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何处是我的立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