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这样找寻灵感？”绿衣女子停下脚步，她转过脸的时候，眼神很明显的写着好奇。
她虽走在前面，可神识已经观察他很久了。
清瘦少年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然后立即清醒过来，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睛颤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的躲开：“也不是，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很享受。”
一个人的时候？司瑾不由莞尔，他这是不把她当人了吗？
算了，暂且先原谅他的不善言辞。
“听起来还不错。”司瑾朝他笑笑，也不管他是不是在看她，“于红尘中脱世，你也算的上是高人了。”
“额······”他抿了抿唇，低头看了司瑾一眼又飞快的移开，一副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的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
忘了说，内敛的人，都会保护自己。他们不喜欢透露过多的个人信息，对于窥探他自我的人，会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
司瑾自己也是一个内敛的人，这种感受她懂。
司瑾的目光又转回她之前‘落脚’的地方：“山高。”
“嗯？”少年应了一声，却依旧没有低头看她。
“去那里看看？”司瑾挑了挑眉。
他没看司瑾，自然不会注意到绿衣女子此刻唇角狡黠的笑意。
她的目光所落之处，正好是一个少女弯腰细致的为一个男子——画眉。
这事在三域长灯夜也不算太稀奇。
可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子，是幽山高的‘前情人’？
身后，他半晌没发出声音。
司瑾回头看他，幽山高僵直的高大身影，眼中竟然跳跃着惊愕和悲恸。
看来他封存的记忆还不够完全，是自己，因为不舍，所以潜意识的偷偷保留了一些吗？
“去吗？”司瑾的声音仿若带上了魔力，幽山高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司瑾：“······”
好在，那个姑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不经意的往这边瞥了一眼，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保持着唇角的笑容，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脸，继续细致的为她身前的男子画眉。
她的若无其事，终于刺痛了那个习惯于沉默的内敛少年的神经。
司瑾站在局外，她看的很清楚。
幽山高瞪大的眼底，开始一丝一丝的冒出血丝。
他寂寥的周身，于无形中被环绕在了无数的、模糊的黑色人手里。
“幽山高。”司瑾拉了拉他的衣袖，开口的声音被修力笼罩，唤回了他沉寂在夜色中的心志。
当年，这一声，是黑牙用‘唤神’拉回了她迷失在上古世界中的神识。
清瘦少年低下头，黝黑的瞳眸像染上了墨一样的沉重，他变得有些不像是司瑾记忆里的那个内秀的少年。
“走吧，”他干净的嗓音如常，“不是要过去吗？”
司瑾抚着脸颊，这人还较真了？她有些担心：“当真？”
幽山高冲她笑了笑，瘦削的面孔，凸显的颧骨，这一笑，实在不怎么有风情。
可，这不出彩的笑容，依旧有几分当初司瑾之所以注意到他的那份甘甜。
“走吧。”他探出宽大的衣袖，滑落出那只伤痕累累的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瑾深深地看着他的眼，他的眼失了神，但很倔强。
她看来是不能拒绝了。
犹豫了一下，她挽上了他的胳膊。
如同抱着一根木棍的感觉，很别扭。
她别扭，他表现的更是明显。
僵硬的，就真的像是一根木头了。
司瑾拽了拽，叹了口气：“不是要过去吗？”
少女仰起的面孔上掀开了唇，露出了一口白牙。
红润的面孔，配上这样一张笑脸，冬日的寒气似乎都自发的绕开了她。
面对这样的绿衣女子，他浑身僵硬的更甚，司瑾的脸僵住了。
她甚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尽管是‘假笑’，可能不那么上镜，可他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她破天荒的泛滥了一点同情心，不想他过去以后太难看，竟然还不领情？她这算是白瞎了好心吗？
绿衣女子收了笑容，从他的胳膊底下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发僵的脸，看他仍是愣愣的、傻傻的模样，司瑾想了想，唇角一掀，玩笑的口吻问他：“我笑的很难看吗？”
幽山高愣愣的点头。
司瑾：“······”
她抿住了唇，没好气的，抽出了在他胳膊下的另一只手。
没再理会他，她转身兀自大步的走向了那个画眉的小摊。
“姑娘快里边请！”热情迎上来的女子，风情万种的冲司瑾抛了一个媚眼，“要画眉吗？”
“嗯。”司瑾点了点头，找了一个空位站定。
“我们这边有上好的鹊尾绿，宝石蓝，黑曜石······”女子变戏法似的从指尖端出来一个大碟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瓷罐，眉笔。
司瑾弯腰选了选，柔顺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侧肩。
她从里面挑选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冲还想给她介绍别的东西的女子微微笑道：“不必辛苦介绍了，我要这些就够了。”
女子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然后转头望了望那个站在过往人群中分外突兀的男子一眼，回头对着司瑾礼貌的笑：“姑娘是打算为那位公子画眉吧？”
司瑾转动着指尖的画眉笔，瞥了一眼那个木头，然后察觉神识锁定的少女微顿了一下身子，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是。”
“长灯夜，画眉是很好的寓意呢。”女子笑意吟吟的点着头，“那少年性格不错，姑娘以后应当会很幸福。”
司瑾手中的笔停止了转动，她前方正为男子画眉的少女身体也僵住了。
小摊的女主人说完就转身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了。
“怎么了？”声音极具磁性的男子，有些疑惑。
“啊？”那个灵动的少女惊了一下，随后面上浮现俏皮的笑意，吐了吐可爱的丁香舌：“我有些累了啊。”
“是吗？”那个男人闷声的笑，“那你坐下，换我给你画。”
“好啊。”少女抿着嘴笑了。
司瑾回过神的时候，正好看着男人起身，让少女坐在了他之前坐着的位置上。
他们，很幸福呢。
司瑾恍惚了一下，爱情，这个东西，也是需要两厢情愿才叫爱情的吧？
她现在才明白，他其实，早就已经明白这个东西了。
所以，她刚才的‘同情心’，其实是在搞笑。
她犹豫了一下，现下就有些尴尬了，琢磨着要不要把手中的画眉笔放在这凳子上，然后趁着这小摊的女主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好在，还没等她纠结完，清瘦的少年终于结束了犯傻，裹挟着一身空荡荡的雪风走了过来。
司瑾抽动着眉，有些好笑，这个人怎么这么自觉地就坐到了凳子上。
幽山高不敢看她的眼睛，瘦削的脸在彩灯的照射下，柔和了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司瑾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脸上带上了一层微郝的绯红。
“真是听话的宝宝。”司瑾歪着脸，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调侃他。
幽山高不自在的垂了眼，他坐着，自然没有站着的司瑾高。一双瘦的像木头的手像是不知道该放在哪儿，频繁的更换着位置。
司瑾不免笑了，弯下腰，靠近他，转动着手中的画眉笔，带着笑腔的声音柔和：“放轻松一点。”
他感受到绿衣女子的靠近，立即慌张的闭上了眼，‘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司瑾抬眼瞥了一眼他的后方，那个少女直直的看着他枯瘦的背影，而她身前的那个男人，正专心致志的为她画着眉。
司瑾冲着她友好的笑了笑，然后垂下眸，留了一分神识在她的身上，剩下的精力都留给了手下的人，她转动着手，将画眉笔摆放到了少年的脸上。
其实仔细看，幽山高的五官也不算太精致。
稍胖一点，会可爱一些；瘦成这样，又自带竹林风骨。
司瑾有些疑惑，就是这样的脸，为什么笑起来的时候，能让她觉得，有那么些甜呢？
她转动着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她不动，手下的人却不自在起来。
任谁一动不动的被人盯着，即使闭了眼，也能感觉到有一束细致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打量着，都会不自在的吧。
何况，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足够养眼。
幽山高偷偷掀开一只眼皮，司瑾瞥见了他的小动作，他又飞快的把眼闭上了。
手底空气的温度仿若高了些。
司瑾抬起手，终于在他的长眉上落了笔。
笔尖触碰到他的额头，山高颤了一下，浑身僵硬住了。
······
冰凉的手从睡着的她额头上挪开了。
她睡得那样酣然，浑然不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打扰了自己。
男人的眼神落在她扑闪着睫影的眼上，空洞又麻木。
你是不会再醒过来了吧？
他紧抿着唇，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这个想法。
要是真的如此，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其实是傻子。
所以，我不愿意，让你变成最可悲的人。
他枯瘦的手再度缓缓抬起，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眉，划过她的眼，划过她的鼻翼，勾勒着她的唇形，最后顺着脸颊下滑，放在了那细嫩的白玉颈上。
只要稍一用力，她的灵魂就会脱离这一副躯体。
而他，他的眼神默默地滑落到她的丹田，那里，正金灿灿的亮着，里面封存着她的灵魂。
毁了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