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眉，慢慢的扭动着，最后锁住了。他在犹豫着，挣扎着。
是杀了她，还是杀了‘她’。
一个没了记忆的人，却占据着她的躯体。
“阿默骨······”睡梦中的人儿不安的呓语，翻转了脸，再次熟熟的睡去。
冰冷的看着像是骨头的手，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残忍的动手。
组成她的那些粒子还在，只是它们······错成了空白的图案。
一个人的长情与一个人的痴情，这就是人心的最大魅力所在。
你是流连于往日的那个人，还是承担了未来岁月的责任。
晓晓姑娘睁开眼的时候，哦不，应该说是，魏凤离了。
她在囚龙笼里被岁月磨痕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极度恐慌，记忆在一寸一寸的失守，而她无能为力。
她徘徊了好久好久，为此心急如焚，但她，又不能与外界天地灵气想通，修力被禁锢在体内——她无力回天。
可魏凤离依旧是魏凤离，她毕竟做到了。她将所有的记忆亲手磨碎，每天为自己畅想不同的人生，最后，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幻的了。
她也曾幻想过，若是自己同他换一种方式，结局会是怎样？
她想起了那一卦。
最后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最美最惨的梦。
······
笔下的青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不安的留下阵阵剪影。
司瑾看着，忍不住分了神，最后久久忘了动笔。
幽山高半晌等不到司瑾的笔触，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他竟然越是想放空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是冒出来叫嚣。
随着司瑾停留的时间更长，他心率加快，耳根泛红，眼睫毛眨巴的更加频繁。
司瑾抿着的唇勾了勾，他的局促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点染了红宝石的笔触，最后落在了他的一只眼角，长长一勾一挑。不对称的红色血染，斜插入眉鬓，为这张瘦削无力的脸，愣生生的添了几分邪气。
“好了。”司瑾直起了腰，随手搁置了手中的眉笔，拿起一旁的抹布沾了雪水，净手。
她没有去看幽山高的神情，他有几多忐忑或是迷茫，她都不想知道了。
因为，那个灵动的少女在司瑾从山高面前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朝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同情。
同情怜悯么？
你要求的是什么？
司瑾擦好手的以后，转身看着那个依旧木愣的清瘦少年，声音带了些许打趣的笑意：“需要我帮你要一面镜子吗？”
山高蓦然涨红了脸，别开了眼眸，清咳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不自在的眼光飘忽着，岔开了话题：“走吧······”
司瑾好笑的点点头，幽山高显得更加局促了。
司瑾招来女掌柜，要付钱。
女主人打量了半晌远处的幽山高，他黄瘦的面颊，瘦的额、颧二骨明显，并不入眼，但眉峰规范以后，再多了那一道并不对称的入鬓血红，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姑娘手艺挺好。”女主人由衷的赞叹了一句，从司瑾手上接过石银。
“是他本身不错。”司瑾恰巧抬头见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微弯了一下唇角，抬眼对着女主人礼貌的告辞，“多谢了。”
“好的，小摊静候姑娘和公子下次再来。”女主人回了礼，随后急匆匆的收了司瑾剩下的画笔颜料，忙活着招呼下一位客人。
“我······”山高蹙着眉，看着司瑾走过来，忽然又别开了眼，蠕动的言语，吞吞吐吐。
“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给忘了付钱，”司瑾过来拉住他的衣袖，“走吧，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那个少女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司瑾不大喜欢这样的目光。尽管这样的目光是情有可原的。
幽山高因为司瑾的触碰而僵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正好见到那一张曾经如花的笑颜带着一脸的冷漠。
他下意识的慌忙从司瑾的手中撤回了自己的衣袖。
少女携着她新的恋人，目不斜视，走过了他们身边。
司瑾垂眸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难得的，自嘲的笑了笑，但这笑容在山高抱歉的退了一步之前，收掉了。
“我······我······”他‘我’了半头，还是没憋出一句话，最后只能抱歉的叹了口气，“我先走了。”
司瑾点了点头，脸上毫无表情。
山高不敢看她，转头忙忙的追着那少女的方向去了。
司瑾一个人留在原地。
你在怜悯什么呢？
幽山高这个人，他眼底的追求，是雕刻吧？这也是那个姑娘怜悯司瑾这个新任‘恋人’的地方。
或许，在她看来，幽山高当初和她在一起，更多的只是为了感受什么吧？感受灵感？
可她不知道啊，追求灵感的人，是真的全身心投入，才会有灵感产生。所谓全身心，是根本不存在‘利用她寻求灵感’这一丝杂念。
所以，她在怜悯司瑾成了下一个‘被灵感’的人吗？
幽山高对于她的记忆，何曾有半分捏揉造作。
其实，都无所谓。
假若，司瑾真的活着的话，或许她会嘲笑这个‘被灵感’想法的天真。
但没有假若，如今她只剩下了无所谓。
幽山高，过了今夜，你我，恐怕真的再无相见日期。
或者说，阿默骨的最后一分干净的魂，我们，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单纯的你，已经忘了我，忘了魏凤离。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会远离你，让你单纯的、好好的，让另外一个你，再也见不着你。
“姑娘······”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司瑾转身，无奈的扶额：“珍珠婆婆。”
“姑娘这么晚不回客帐，老身担心了。”
身穿藏青色棉绒华袍的老妇人，满头银丝被打理的很是工整，慈祥的脸上挂着笑意。
虽说修力越是高深，容颜便越会不老，可是这个老妇人，司瑾是打从心底里的尊敬。
她老了，脸上的褶皱是她历经岁月以后，留下的痕迹。
司瑾过去，自然而然的朝着老妇人拜了一礼：“夜深了，寒重，婆婆切勿着了凉，快回去吧。”
珍珠婆婆扶起司瑾，有些傻傻的迷糊：“姑娘不打算跟着老身一道回去了？”
司瑾失笑：“回去，当然回去。”
她顿了一下，看着珍珠婆婆松了口气以后，又补充道：“不过，不回客帐了。”
珍珠婆婆皱了皱眉，“姑娘这是要回红颜歌了？”
“是。”司瑾点头。
珍珠婆婆定定的看了司瑾半晌，司瑾没有半分妥协的意味。
珍珠婆婆叹了口气，“也罢，你现在翅膀硬了。依你——都依你。”
一老一少，少扶着老，缓慢的移动着，在情侣成双入对的人群里，穿梭着，消失了。
简朴的房间，浸润着不知名的香气。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简。
司瑾净尘以后坐在了案几以后，王部红颜歌的老鸨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朝座上的女子禀报这些年以来的所有大事、小事。
“引灵玉的事查的如何了。”司瑾未曾抬头，随手将翻阅过后的竹简摆放在了一侧，一伸手，又拿出了一卷。
这一卷，翻开的时候，里面掉落了一张折叠的工整的羊皮。
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司瑾没有打开这张羊皮，放在了一边稍后阅读，目光依旧流连于翻开的竹简。
“回少宰大人，”妆容艳丽的妇人手上的戒指闪过一道修力，手掌间立时多了一份玉简。她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一枚玉简，“按您的吩咐，下面的人都盯紧了拥有者的去向，这上面是拥有者的身份信息。”
司瑾抬头，一挥手，那枚玉简掉落在了案几上。
司瑾的神识扫了一扫，很快蹙起了眉。这上面统计的，统共只有七十七枚玉简的去向。
除去她手里的两块，还有两块，不知所踪。
还剩下的两块，这就很难找了。
要么是，持有者不知玉之身份，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拿到引灵玉的人，都应当被云娑树魂给‘通知’过了才对。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剩下的两块，藏得太深了。
他要人带着引灵玉前往王部，那么，持有者，就不应当是妖、魔二域之人才对。
若是在人域某个大人物的手上，那，可就有得玩了。
司瑾将玉简放在了那块羊皮上，“不用派人盯着了。”
“这······”老鸨有些不知所以，为难的直蹙眉，但还是依言应声：“诺。”
“画。”司瑾又翻看完了一本竹简，被放置在了一边。
老鸨闻言，手上的戒指再次一闪，双手划拉出一张长盒子，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司瑾抬头，伸手一点，那张古朴的盒子腾空而起，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案几上。
司瑾依旧没着急打开盒子看上一眼，只是冲着堂中跪的端正的老鸨由衷的道了一声谢：“这些年辛苦了。”
老鸨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端端正正的身体一颤，“少宰大人言重了，这是属下份内的事。”
司瑾瞧着‘他’，没错，是他。
“云舒大人，天快亮了，下去歇息吧。”
老鸨听了这一声‘云舒大人’，身体又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