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到这里截然而止,司瑾看着清瘦少年的脸上,滑下两行热泪。
他手中的东西下面,是一层细碎的碎石粉末。
“下雨了。”男声有些惆怅的说。
“我最喜欢下雨啦。”少女的声音充满了雀跃,“当然啦,我最喜欢看下雨时候的你啦 ̄”
“是吗?那我可得问问,姑娘喜欢在下哪里啊?”男声笑意满满。
“你穿白衣服真的很好看诶 ̄ ̄尤其是打湿了的时候——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真皮——”男声宠溺又无奈的笑。
清瘦少年的手一抖,刻刀划破了他的手背,可他毫无所觉,麻木的刻下了下一刀。
“你送我的花吗?”少女很开心,“这花配我,你说谁更好看?”
“花······”少年故意拖长了声音,像是被少女一瞪眼,立即微笑着一转话风,“哪里有你好看。”
“哼,这还差不多。”
“人比花娇。”他又说。
“那当然!”少女很是满意他这样的说辞。
“那给不给我点奖励?”少年满怀期待。
“不给!”少女娇笑的声音越来越远,大概是跑远了。
有花被砸到人身上,紧接着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刺啦’又是一刀,碎屑掉落,伴着殷红的‘朱砂’。
“花?”这是另一道声音。
这个声音,司瑾闭着的眼睫毛,动了动。
“是花。”少年说。
“开的这样好,要埋了她?”那个声音有些可惜的说。
“她寄存美好,当然要深埋地下。”少年语调轻快,说的好似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与其放任她的美丽在眼前一天天枯萎死去,还不若留在最深的记忆里美好如初。”
“真傻。”那个声音叹息一声,“你可能没见过花凋谢的样子。”
“你才傻呢!”少年的声音愤然,“谁没见过花凋落的样子。”
“哦?”那个声音的调子扬了起来,声腔带笑,“你知道花是怎样凋谢的吗?”
“一瓣一瓣的枯萎,”少年无可奈何,“她凋落的那样无力,那样不甘,很是凄美不是吗?”
“咚——”石子被投入水中溅起浪花的声音。
“殷红的血染花,你可以试着插一只在水中,每一天都来看看。”那个声音柔和了,“好了,我要走了,有缘的话······想必无缘再见了。”
“哎——等等,你怎么知道无缘再见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不定就能够再见啊——”少年着急的声音都破了音。
“呵呵——那好,就我就告诉你——”那个声音隐隐约约起来,“我——魏——凤——离——”
刻刀再次下划了一刀,只是这一刀,比以往的刻刀,要慢了那么些许,大概,他的虚无意识也认为,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出现的过于突兀了吧。
“扑哧——”
指尖破水,轻快地响了一声。
司瑾的脑海中看不到他所见的画面,唯独只能听到一首曲意孤寂的箫声,一直回荡不休——
这一轮天上月,洒满了整座小城的清辉。
隐在影子里的夜色,随着晚风轻拂,融化了些许的积雪被摇摆的树梢放下。
桥上,有人独立,目视苍茫寒雾江面,空旷悠远的笛声响彻寂寞的云霄。
他寄居在小城的一座人家里,闻笛天明。
次日一早,迎门而入的寒气刺骨,他披上大衣,匆匆离开了温暖的壁炉。
脚步踏在水雪交融的地面,映出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脚步。
可是,到了,却发现,空无一人。
“你来此何事?”身后有声音。
他猛然回头,却发现,除却自己来时那一番模糊的脚印,再没有别的脚印,也没有人。
“你来此何事?”
那个声音又问,只是这一次,也是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再次转身,望向空茫江面。
“我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大喊了出来,“我寻人——”
“寻——谁——”那个声音问。
“寻一江寒!”他说。
“你就是一江寒。”那个声音回答。
“我不知道······”他摇着头,满眼怅然,“没有一江寒——”
这个世界,再没有一江寒了。
清瘦少年手中的刻刀终于停了下来。
他大口的喘息着,衣服湿透。
司瑾默了默,趁他没有回神,开口:“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可好?”
“谁!”清瘦少年猛然惊醒,却并没有防备的意思,他只是四处扫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人。
“傻瓜。”司瑾失笑,“你真傻。”
神识,他都不知道吗?
何须四处看人,又哪里见得到人。
“是啊······”他终于放弃了,喃喃道,“我真傻······”
司瑾默了一下,终是心下不忍:“你打开帐窗就可以见到我了。”
于是,司瑾看着对面的那房间里,幽火晃荡的更厉害了,人影在帐窗上迅速放大,然后急剧缩小,最后一把被人手忙脚乱的推开。
时光好似凝结了。
他看着她,彻底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你——”他说,然后蹙起眉,不大高兴,“你跟踪我?”
司瑾有些讶异,他这个脑瓜到底怎么想的,什么逻辑?
他看着她有些奇怪的眼神,别开了脸,“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知道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
“你的手,”司瑾一顿,提醒他,“要包扎一下。”
“啊?”他傻傻的又是一愣,低头看到满手血,晕了一下,然后毫不在意的摆摆头,“没事,我以前经常这样,不碍事······不碍事······”
司瑾抿着唇看他,没说话。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你叫山高?”司瑾心底也很讶异,自己居然记住了这个名字。
“额······嗯,”少年勉强笑了一下,“幽山高,你呢?”
“我?”司瑾愣了愣,想起如今,或是以后会扬名的身份,她微弯唇角,告诉他:“苍晚季。”
“苍晚季?!”他震惊的睁大了眸子。
“嘘——”司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满意地看着他闭上了嘴,只露出那双瘦的突出来的眼睛扑闪着,“你是那个赢了魂斗纪元的苍晚季?”
这个问题,问的就让司瑾很是尴尬了。说是吧,她其实全程基本不在线;说不是吧,花铃又确确实实通报了她的名字。
所以,司瑾选择了转移话题。
“你手中那东西卖吗?”她问他。
“你说这个?”他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把东西给司瑾看了看,司瑾皱了皱眉,他笑的有些傻:“你若是喜欢,拿去就好了。”
说完,他很快的咬了一下唇,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低垂了眼睑:“不过,你恐怕还得等上些时候。”
因为还只是一个半成品吗?
“你总是这般找寻灵感?”司瑾瞥了一眼那双手。
“不。”他摇了摇头,“我很珍惜,从来······都很珍惜。”
他的意思是什么,你猜不猜一下?
“那么······”司瑾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粗坯身上,“是在封存记忆了。”
“你说什么?”他迷茫的睁大了眼,“什么封存记忆?”
青纱女子面具下的眼睛里划过什么,她想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今夜你有出去过吗?”
“我吗?”幽山高瘦削的脸颊上,那双凸露出来的大眼里闪过茫然,“好像······没有吧?”这后半句他回答的并不确定。
司瑾叹息一声,呼出的气体离开温暖的身体,与冰冷的空气相接,变成一团升腾的白雾。
她说:“长灯夜也不打算出去走走?”
幽山高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蓬松的发型被挠的愈发凌乱,他有些尴尬:“我吗?哪家的姑娘会瞧得上我啊。”
司瑾笑了笑,抬头间正是深夜,离天明还早着。
“我正巧无聊,”她向他发出邀请,“介意一起出去走走吗?”
“诶?”因为惊讶,幽山高的眼睛凸显的更大。
“不愿意吗?”司瑾弯了唇角,声音好似有些遗憾。
他笨口拙舌,本不是那个意思,情急之下,只能够涨红了脸,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没······我没······”
司瑾被这结结巴巴的语气给逗得想笑,她大发善心:“好了,我明白,你先去客帐门口等我,容我换身衣服。”
换身衣服,如果逛街的时候恰好碰到兰沐臣或是陌惊寒他们,也能及时避过。
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去理会幽山高继续瞪大的眼,司瑾垂首关上了帐窗。
依旧呆傻站立的幽山高,好半天才回过神,无力的低下了头颅。
月光明媚,灯火银光,竟然,再也照射不到他的眼里······
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么必定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我,一个后来者,妄想取代你所心心念念的人,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沧海的水,还有荒海的水;除了巫山的云,还有缥缈峰的云;除了······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你以为成为永恒的人,还有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我。
我想,你大抵是不愿意的吧。她,已经先我一步住进了你的心里,而你,你已经忘不了她。
说不上是不是悲哀。
只是有缘无分。
还有,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为了爱谁才来到这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