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没忍住。
司瑾看了兰沐臣一眼,他撑着脸,满脸温和的笑意。
兰沐臣明白了司瑾的意思,把那只虎口有刀疤的手垂放了下来,他转过头,纠正陌惊寒:“是沧吉晚。”
陌惊寒愣了愣,然后微微咧了下嘴,垂下眼睑,声音又有了几分司瑾印象里吊儿郎当的冷情:“是吗?”
“在下也不相信。”兰沐臣带着上翘的唇角,他的内心可绝对不是面上看着这般的温润有礼,一句句话,都直截了当的尴尬了司瑾。
司瑾叹了口气,“沉木公子,这样可不好玩。”
她这句话其实是用来警告兰沐臣的,但她没想到会点爆另外一个人。
兰沐臣还没来得及翩翩有礼的开口,陌惊寒就已经有些莫名暴躁的先发了声。
“好玩?”他没抬眼,只是声音低沉,“晚姑娘待人接物都是如此的吗?!”
兰沐臣若有所思的看着司瑾,司瑾暗自后悔当年应该划伤这笑面虎的脸。
沧吉晚的个性应当是冷漠,她也应当坚持住不认识他。
陌惊寒,他这个少年,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曾经分享给过她为数不多的单纯记忆,出于友情,高于友情。
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情的?
她对他,他对她,真的就只是完完全全出于一份朋友的情谊。
她的友情,已经被人玷污过一次了。
对于他,司瑾,下不了这个口去否认。
算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当年去寒雪,本就是冲着合理的身份和传送阵。
之前要离开,不过是······一时不得已的计划。现如今计划又变了,她也别无他法。
只如今,还是要走上之前计划的路。
她说:“惊寒······我并非有意。”
兰沐臣得偿所愿的笑了。
陌惊寒低垂的眼神抖了抖,不可置信的抬眼,那里面除了惊讶,只剩下了淡淡的几分心悦。
他知道是她,也知她心性,绝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栽在修炼入魔这么可笑的说法上。
他的惊讶,只在于,她承认的这么直接。
所以说,司瑾并没有看错人。
陌惊寒他这吊儿郎当的少年,不羁的放肆人生,这不羁之下,又是怎样看透、怎样难过的一双眼。
老翁急冲冲的迈着小步子走过来了,端着长碟将一壶茶放下,然后佝偻着身子,冲着司瑾眨了眨眼:“小姑娘艳福不浅啊。”
司瑾一愣,不止她愣了,兰沐臣、陌惊寒也有些奇怪。
老翁红着老脸偷眼看了一眼温润的兰沐臣,憔悴仍不失游戏人间不羁感的陌惊寒,感叹了一声,:“这两位佳公子颜色已算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了······”
司瑾那双眼睛里飞快的划过了什么。
兰沐臣微笑着看向司瑾,他这一次,并没有发现司瑾眼中的异色。
陌惊寒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脸,没有去看司瑾。
果不其然,老翁再次从长碟里拿下一个盒子。
长方体,二十七厘米长,宽七厘米,高九厘米。
还未打开,冷冽的寒香扑鼻。
碧玉色的盒子,是冷玉。
老翁呵呵一笑,就待要离开。
不理会兰沐臣、陌惊寒讶然的目光,司瑾拉住了老翁:“人在哪里?”
“人?”老翁年龄大了,脑子没转过来。
“送盒子的人,”司瑾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太失礼,“他在哪里?”
“哦,”老翁点点头,转身指了一个方向,“他往那边走了。”
司瑾顺着看过去,满目人海情侣,她咬住牙,猛地站起身,抓起盒子就要离开。
“沧吉不打算告别一下吗?”兰沐臣往自己的茶盏中倒水,言辞有些遗憾的意味,可是那张脸,依旧挂着戏谑的、温和的笑意。
陌惊寒古怪的看了兰沐臣一眼,他大抵也是从未见过兰沐臣这样稀少的有趣表情(包?),心中升起了几分结交的念想,而后,他斜着眼看着司瑾。
陌惊寒从未见过那个自恃温和的姑娘,有过如此之大的情绪变动。
如今去找,怕是再也找不着了。
司瑾没有理会他们,心中有些怅然。即使她不是被环绕在他们二人之间分了心神,他也有能力在她任何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个,送过来。
司瑾下意识的低垂下脸,望着手中寒气丝丝的冷玉盒子,不仅是唇角,连眼里都慢慢的溢出了笑意。
“是情郎送的?”兰沐臣瞥了陌惊寒一眼,没发现什么,心下倒有些疑惑起来,这二人的关系,好似不像他所想的那般。
司瑾吸了口气,没有接兰沐臣的话,可看上去也像是默认了。
她看着陌惊寒,抱了抱拳,“我先走了。”
陌惊寒看着她手中握的紧紧地盒子,明白了,点了点头:“好。”
兰沐臣挑了挑眉,冲着这才转脸向他告辞的司瑾:“不准。”
司瑾唇角勾了勾,当然知道他还想要的东西,爽快的从腰间的空间灵玉内摸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然后冲着前面那张一度无声的桌子抱了抱拳,随后转身离开了。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兰沐臣满脸的温柔笑意至少收了一半。
干净的指掌一抬,桌上的瓷瓶被牵引至他的掌心。
陌惊寒只能看着,却不能有任何别的表示。
他还只是一个少年,未曾经历如同兰沐臣一样的风霜。
而兰沐臣身上的那种非凡高贵,一看,就知不是寻常部落中人。
一阳指弹开瓷瓶上玲珑的盖子,俊美的容颜轻轻地嗅了一下鼻翼,果然,是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十二月湖冢灵花。
司瑾走的很急,她走回自己所住的那个客帐的时候,经过那个情伤少年的客帐外,帐门帐窗紧闭,里面有着幽火的暗芒,显然,里面是有人的。
可司瑾现下没心思去关注了,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回到自己的帐子,然后打开手中的冷玉盒子。
万古以来,转一长灯花落。
如今流传在三域的长灯苟活,不过都只是万古以前长灯的杂种。
她手中的这枝,如果是他,应是万古转一长灯花才是。
纤细的手指挡不住的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盒盖。
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司瑾的面孔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她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霜粉,紧抿的薄唇因为一层霜而凸显的脸廓薄情。
掀开盒子看到的第一眼,却不是转一长灯花,而是······
她的手慢慢的拿住了那快黑的、诱人心魄的圆玉。
握的紧了。
你这是在提醒我吗?
引灵玉,引灵玉,你到底还是没能放弃。
你到底在执念些什么啊?
拿捏住的圆玉从手掌心滑落进了盒子,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
是碰撞在冰块上的声音。
司瑾看了一眼,然后凝结了目光。
······
她推开自己的帐窗,呼吸着这外面繁华热闹的空气,旁边的帐窗紧闭,幽火跳跃,司瑾依稀能辨认见里面那个悲伤的孤独背影。
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司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神识探了进去。
她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只是这个人,司瑾觉得,放不下的熟悉。
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深深地惊异了。
但凡存在,即是合理。没有必要去犹豫,想做,就做吧。
那些相似的熟悉,皆是因为曾经或者‘未来’,有过什么,给你记忆。
你有了这样的记忆,念念不忘,还铭记在了心底。
清瘦的侧脸影子倒映在质地并不精良的帐壁上,他的眼神专注,一刀一刀,又狠又慢,却认真的像是捧着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司瑾的神识蜷缩在角落里,她不忍去打扰这个精神状态完全沉没在虚无里的少年。
这样的状态难能可贵,你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神识游荡在虚无的‘我’里面,和你交流的,只有‘你’或者,虚无。
这虚无的上空忽然传来一道男戏子的声音:“哪里走也——”
女戏子的娇哼拉长了调子:“你——”
司瑾沉默,这是他的精神世界······吗?
这戏子的声音,并不标准,遣词用句也不是很对,大约,是他与那姑娘记忆里的玩笑场景吧。
司瑾的神识里,继续响起戏子对话的声音:
男戏子声音低沉:“菇凉——花容月貌——可有许人家也?”
女戏子藏不住的笑意:“小女子年芳二八,早许了上部落里的李郎君,你这匹夫,还是莫要肖想于我了——”
男戏子庠怒:“休要骗吾,快快随了吾去吧——”
女戏子庠惊:“老匹夫,你休要无礼——我要喊人撂 ̄ ̄ ̄ ̄”
男戏子大笑:“小美人——吾有天下芳心,满腹华章,你如何看不得吾耶?”
女戏子贞洁不从:“李郎君啊——汝快来啊——”
“噗嗤,太好笑了吧?”那女戏子的声音不再是女戏子,她的声音灵动,且活泼。
“诶——”男戏子的声音也不再是男戏子,他的声音是清瘦少年的声音,带着可爱的幽怨:“你看上了别人,我怎么就不好了?”
“傻瓜啊,那是戏文!”少女笑的开心,“怎么?吃醋啦?”
“对,”少年老实的回答,“我不只吃李郎君的醋,还吃那肖想姑娘的老匹夫的醋!”
声音到这里截然而止,司瑾看着清瘦少年的脸上,滑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