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一剑动春水,鱼莺逐浪飞。
还笑江边客,流连不知回。
阴湿的地牢中,于年露出惨淡的笑意,他躺在地上,心想自己也许会在这里住上许久。童听差一点坏了大事,要不是他,自己怎会出现在大牢。那个蠢货!他又有些不安,以谦王的精明,自己那套说辞究竟能不能取信于他仍难断定。
河道里的其余的钱是否安全,主人有无转运,何时转运,都尚难知,只可惜自己困在这里,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处。
且不说他如何懊恼自己如今竟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就见一旁的少年百无聊赖的嚼着稻草。
“哎,想不想出去?”
“不想。”
“你这小子,为什么?”
“反正出不去。”
“胡说。”
“没有胡说。”
二人正要再说,就听不远处两个狱卒讨论着。
“你听说了没有,暖香楼来了个绝色佳人叫妙语的,那叫一个妙,只远远的看一眼都把人迷的神魂颠倒。”
一提这话,二人不免开始说的露骨。那少年登时大怒,摸着狱中石子就弹向二人,那二人被打的头破血流,四下望去,就见那少年冷笑。二人进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外面忽有人喝住。
剑影走过来:“王爷有令,这二人是贪贿一案的要犯,好好看押,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这案子不是结了吗?”
“还有诸多疑点,明天王爷与刑部共同审理。”
“是。”
于年的脸果然有些发白,那少年倒很不在乎。
府内,飞雪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棋子,就听剑影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无聊罢了,你怎么没和王爷一起去刑部?。”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府中。”
“奉命监视我。”
“怎么能这么说呢,不是监视你,是王爷怕你出去没人跟着,他不放心。”
飞雪低语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不去?”
“哪?”剑影十分警觉。
“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又不会卖了你。”
“王爷最近总往刑部跑,你不好奇那个案子的进展?”
“有什么好奇的,这件案子难办就难在要得罪人,太子不愿亲自出马,就推出来一个人来干这件事。你呀,去保护王爷才是真的。”
“那你不帮帮王爷?”
“之前去云州呢,是因为云州一事不及时查清,只能害得甘州百姓受旱灾之苦,既然云州河道的事解决了,其他朝中争权夺利的事我便无丝毫兴趣,没事别来烦我就是。”
“行,那我们去吧。”
飞雪一路领着剑影到了暖香楼,剑影一看是这里立刻拉住飞雪摇头:“这里可进不得。”
“怎么?”
“这里,你一女子,王爷夫人,怎么好进这种地方?”
“因为好奇嘛,我从前哪都去过,就是没来过这里。”
“不行不行,王爷知道非打死我不可,王府有规矩,绝不可踏足烟花柳巷。”
“那就别让他知道。”
“不行不行,你去这里肯定会学坏的。”
飞雪哪里理会,一角进了门,直直走到中堂,楼主迎上,目露警惕,嘴里笑着:“姑娘这边请?”
“我来听你们妙语姑娘弹琴。”说完递过一摞银票。
“哎呀,您可得等等,姑娘正见贵客,不方便见您。”
“那我就边坐边等。”
剑影不情愿的跟在飞雪身后。就听楼顶飘来一阵琴声。飞雪见楼主去招呼别人,就拉上剑影,悄悄上了顶楼。
顶楼不少小丫头围着,飞雪一见是无法靠近,只好爬到房顶,掀开瓦片。
房中那妙龄女子焚香弹琴,怡然自得,就见对面坐着个饮酒的人。
“听府中人说这妙语堪称绝色,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这位公子看背影倒是个温润君子。”
“来这种地方?”剑影哼了一声。
“难道你和王爷没来过,我才不信。”
飞雪说完又细细看了那女子一眼,心想:“眉眼倒是黛山秋水,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眉梢藏痣,到底是哪儿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也就丢到一边。剑影悄悄道:“看也看了,我们回去吧。”
“急什么,再看看。”
“我就奇怪了,有什么好看,不就一女的吗?”
飞雪一笑:“世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再看几眼。”剑影一听也凑过来。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飞雪正问,就听琴声戛然而止,酒壶查漏瓦处飞来,飞雪本能一闪,就见那人又投一著,剑影堪堪接住。
一接住,便看见那人转过来的脸。不禁目瞪口呆:“王-爷。”立刻反应过来,飞雪本顾着逃,这一看过去,却见的是李如风。
“好巧好巧。”她讪笑道:“真没想到是王爷。”
“你怎么来了?”
“怎么王爷来得,我来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便下来一起?”
“不用不用,王爷请继续,肚子饿了,我们去买吃的,顺路经过。”
“是吗?”李如风但笑,眼睛却不肯放开:“我不在府中,夫人是觉得寂寞无聊了,特意来找我。”
飞雪腹诽:“鬼知道你在这里。”她本有些满不在乎,却听那妙语似娇嗔非娇嗔的道:“王爷,一曲已毕。”便有些生气了。
“我回府思过去了。”她甩下一句便走,剑影跟上。
李如风笑看妙语:“不必理会,再弹一曲临江意吧。”
“是。”妙语也不多言多问,素手弄弦。
途中剑影见她一言不发,便找话说:“王爷肯定是有事。”
“是,和妙语有事。”酸话说出来,她便又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被眼前所见牵动。三年来,好不容易压下的情仿佛又在悸动。
她自言自语道:“没事的,和我也没有关系。”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了小半天,终是回府枯坐,对着满湖荷叶发呆。剑影见她这样,也觉无趣:“那你发呆啊,我去找我哥们儿。”
“你这样渎职真的好么。等下,我有话问你。”
“何事?”
“自然是童听贪贿案。”
剑影顿了顿:“还未。”
“那说说吧。”飞雪淡淡。
“你不是不管吗?”
“闲着也无聊。”
剑影又解释道:“王爷和妙语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
“那你。”
“我只是有些迷茫,不知道现在我心里到底要什么,是他的真心,是权力,还是别的什么。”
“王爷曾说你有大慈悲之心,亦有济世之能,只是不肯承认,也对此懒散罢了。或者是你母亲之死让你自此灰心,从此更重于家人。所以王爷做了那个人,而且还要激发你的济世之能。王爷对你的用心远胜于你对他。”
“我亦是自私胆小之人,其实是我不敢付出,我怕付出后若一无所获我会伤心,母亲去后,我已无力再承受如此打击了。我已无力再爱人,也许王爷已经发现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失望厌弃我的那一天我就可以脱离这种痛苦和矛盾,可是却又不舍。”
“你顾虑重重,只能在原地,王爷要拉着你走,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他永远不会厌弃你。”
“凭什么?”
“三年前你已付出太多爱,王爷记在心里。”
“过去的事,谁会记得,扯远了,说说那案子吧。”
剑影大致一说,飞雪便已想到应对之法。可是她不确定,她想到的,李如风是否也想到,她若有所动,是否会影响他的计划。
“王爷有什么计划吗?”
剑影道:“还没有。”
“我知道了,我想去看看青霜。”她说完就走,却被剑影拦住:“王爷等下回来,回来你又不在。”
“他有妙语那样的美人在侧,自然不记得我。”
剑影连忙摆手,就听李如风道:“不是在思过吗?”
飞雪抬脚就走:“我去看看青霜。”
“自今日起,夫人禁足别院,无令不得出。”李如风也不拦他。
“属下领命。”剑影道。
飞雪拔剑:“凭什么?”
剑影也拔剑:“夫人,得罪了。”
飞雪从未打赢过剑影,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看李如风眼神里的冷淡,她所有的怒火都被勾起。她和剑影打在一起,剑影也是故意退让,几招被打掉了手里的剑。
李如风白了剑影一眼:“你倒能干了。”
“属下不敢。”
李如风一挥手,四面各出来一个蒙面之人,四人身手更胜剑影。飞雪最后只得弃剑。
“为什么?”
“你最近太没规矩。”
“我自然不如......,你若不喜,大可休书一封,何必大费人力看着我。”
他总是谦和的模样,从未对任何人疾言厉色。现在如此,也许不是真心恼她到处乱跑,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这件事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你真想要休书?”他的语气更冷了几分。
她只坐回去仍旧摆弄棋子:“王爷要给,我便接着”。
李如风看她如此模样,向剑影看了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好。”便回身离去。
飞雪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忽有些涩涩的,剑影连忙道:“我去劝王爷息怒。”
“不用了,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是头一回发脾气,而且还如此绝情。好在,我早料到这一天会到,等到这个结果,我不意外,也没有特别伤心。如果等的久了,就不一定了。”
休书迟迟没有等到,她对剑影笑了笑:“有事找我。”说完,连衣衫也不收拾,也不带一物就出了别院,也不回头,也无留恋状,剑影道:“我看你更狠心。”
“哭天抹泪可不是我的作风。”飞雪笑了笑:“我现在是自由身,名正言顺的就可以去找妙语姑娘听琴。”
剑影无奈,却也只能目送她而去,而后就去找自家王爷。事出异常必有妖,他得去问个明白。
李如风坐在椅上,看着自己面前那堆纸。
“她走了?”
“走了,王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才一天功夫。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剑影问道。
“今天上午,刑部单独提审于年和那孩子后,到宫中说了什么,皇帝震怒,太子和太子妃被禁足在东宫,不许任何人探视。”李如风道。
“何时的消息?”
“就是刚才。兵部彭定中被传到宫中问话,却死在途中,在他家中搜出大量密函,密函里可能有不利于我的信息。据妙语所说,宫中有人诬陷太子勾结彭定中趁父皇病着要逼宫,更有流言称是我们杀了彭定中灭口以救太子。宫中情形紧张,恐我们也不能幸免。”
“那现在怎么办?”
“我进宫面圣一探虚实,劝说父皇,你们潜入东宫暗中保护太子。”
“是,属下立刻就去。”
“等等,把这个拿着,到必要之时,交给夫人。”
剑影拿了休书,立刻出门。
李如风更是飞马到了宫门口,立刻在御书房见到皇帝。皇帝正一封封看那密函,看了一半,怒不可遏地把剩下的推在地上:“都是朕的好臣子,一个个好得很,边关征战不会,就惦记结党营私,行悖逆之事!。”
“儿臣参见父皇。”
“你倒来的飞快,朕正要找你,你就来了,消息也很灵通,你们兄弟都好得很。”
李如风跪得笔直,也不说话,等皇帝数落完后,才道:“父皇可曾细想,如若太子被囚禁的消息传出去,现在乃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皇帝一愣。
李如风道:“历代储君,无不是头悬利剑。太子仁厚孤直,若被诬陷,想必也是不愿辩解,他只是想知道父皇到底信不信他,从前父皇都做的很好。现在却是为何?”
“因为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
“三年前秋猎一事朕查出是太子所为。你敢说你一点也不知情?”
李如风蹲起来,一本一本的捡那些密函。
“如今彭定中死无对证,单凭这些酷似太子亲笔的密函,父皇就要认定太子欺君?”
“何止欺君,简直是谋逆。”
“不是太子谋逆,而是朝中有人利用彭定中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一事诬蔑太子。”
“说是污蔑,你可有证据?”
“若父皇信任儿臣,儿臣自当尽力。”
“朕已经派宁王去查,你不必费心了。”
“宁王?”李如风顿了顿。
“那孩子老实,必不会辜负朕的信任。至于你,若查出来与你无关便罢了,若你在背后挑唆太子,朕必不与你甘休,近日你就不必出门了,连你府中养的那些人也都别出府一步。”
“儿臣遵旨。”
此刻李如风才敢确定所谓密函不过是障眼法,不过是一个陷阱,三年前的事他处理的干净,对方怀疑,却苦无证据,只好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既打击太子,也试出他的破绽。府中一切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将飞雪逐出,恐怕会令人怀疑。
他边走边思量此事前因后果,也许是宁王李如电,也许是忱王李如山,他们到底是何目的?
回府之后,他立刻召回剑影,剑影禀报诸事安排妥当,就见李如风有些心事重重。
“休书给我。”
“啊?哦。”剑影急忙取出。
“算了,总有一日用的着,你留着吧。”
“是。”
“她去了哪里?”
“回府去了,然后就没再出来。”
“我知道了。”他手里摆弄着竹笛遂又放下。
狱中,于年惨白着脸问那少年:“你到底是谁?”
少年笑道:“本该昨日就杀了你,如今只有你我都死了,才能赎罪。”
“还记得朱家吗?”
“朱励大将军?”
“没错,我就是他的儿子朱辰。”
那少年说罢,笑了笑:“现在,可以安心赴死了吧。”
“不!”
惊骇的叫声在幽深的牢房里回荡,随即一切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