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桃李嫁东风 > 10.王斗
    王斗

    山间龙虎斗,犹自有尽头。

    堂前兄弟争,阳谋后阴谋。

    妙语朝飞雪微微一笑,“姑娘记性真好。我以为像我这样沦落风尘的女子,是不会有人把我和朱家长女联想在一起的,只是不知姑娘何以会认出我来。”

    飞雪将茶饮尽:“姑娘生辰时,我远远见过一面。”

    妙语眸色暗了暗:“那姑娘来,又是所为何事,若是为了王爷,大可不必,他来,不过是听曲而已。”

    飞雪朝四下望了望:“朱颜姑娘改名换姓,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不论这打算是什么,我都不希望王爷被牵扯其中。”

    妙语也饮茶,半晌才道:“是王爷找的我,可不是我找的他。”

    飞雪话锋又是一转:“我记得,当年令尊因故获罪,王爷还为此周旋过。本不欲旧事重提,但是今日太子被责一事,大约与此事有几分关系。姑娘身在其中,大约身不由已。请你转告布局的人,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做他棋局中最不受控制的棋子,打乱他满盘的计划。”

    “飞雪姑娘好大的口气,可我听着,却觉得爽快,但是姑娘的确多想了,在这世道风尘女子就是风尘女子,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飞雪笑笑:“我记得当年你生日,有位无名氏送了你一支极其稀罕的镯子。”

    妙语先是一愣,后又平复下来:“是吗,我却不怎么记得,想是姑娘记错了?”

    飞雪随意拨弄着琴弦,笑道:“今日见到姑娘,想起了好多往事,也算不虚此行,飞雪在此谢过了,日后若姑娘不弃,可到我花府做客,告辞了。”

    “不送。”她目送飞雪远去,确认她已走远,便挥手叫来贴身婢女:“今日楼主给我安排了哪些客人?”

    “齐公子来了,正要上来呢。”

    “正想他,可巧就来了。”

    “说明小姐与他有缘。”

    是有缘,当初若不是他救她一命,全她此身,怎会有后来事?

    见到他,自不必多言。他喝茶,她弹琴忆往事。

    三年前,她和弟弟朱辰正在院中嬉闹,风移云带兵前来将朱府团团围住,以弑君为名带走了父亲。父亲一去不复返,她们最后得来的消息却是父亲于狱中熬刑不过,畏罪自杀,而她们一家,男人流放,女人为奴,一家分崩离析,再不得相见。

    当时她被买入暖香楼,本欲一死,却被齐直所救。并告知她前因后果,她不敢相信父亲竟会做下这样的事,决心要查出真相,替父洗冤。这些年,她终于查出彭定中秋猎弑君一事,却始终不知背后主使,到了彭定中,线索忽然全部断掉。彭定中一事,她只对齐直提过,她如今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信任他了,谦王来告知童听贪贿案一事,并提到了阿辰,她才将所有的事告诉谦王,以求救阿辰一命。

    现在她只觉得她和阿辰都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走向未知的深渊,就像父亲那样。她害怕如同父亲一般的结局,是以求助了谦王。而齐直,这个她最信任的人,背后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齐直慢慢道:“你有心事?”

    “是啊,昨天,谦王爷来找我,问了彭定中的事。”

    “哦。”

    “你不好奇,他问了什么?”

    “不好奇,但是从你这儿回去后,他入宫去了,应该是去找密函。”

    “密函?”

    “不错,太子和风移云当年利用彭定中造反,而后诬陷你爹的密函。”

    “果真有么?”

    “你不信我?”

    “不是,只是觉得如此证据,应该早被销毁,怎会藏在府中,等人去搜。那彭定中,怎会如此愚蠢。”

    “不是愚蠢,是有人叫他这么做。”

    “是谁,风移云?表面和太子交好,背后却暗助忱王,忱王要扳倒太子?”

    妙语说到这里,却见齐直一笑:“你说的没错。”

    妙语虽有疑惑,却不再多言。她心想若是矛头指向太子,忱王自然是得益者,可是焉知不是黄雀在后。而那黄雀,也许就是宁王。齐直自称闲散人,但果真如此吗。他利用她获得多方信息,助他背后之人在朝中广布棋子,他到底是谁,背后又是谁?她决心要找机会一试,但她面色仍是欢喜。

    “想必我当年的心焦,此刻太子应能体会一二。”

    “那是自然。”齐直也笑,若宁王的计划顺利,“忱王”的人一定已经进入东宫,若是成功,太子和忱王将两败俱伤。若是失败,也能打击风移云,剪除他们的羽翼。届时朝中都将是宁王的羽翼,至于谦王,从来都是协助太子,太子之罪一定,他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直黄昏离去,飞雪从房顶下来,看的妙语目瞪口呆:“有了上次的经验,今天果然没被发现。我觉得你大概也好奇这人来路,我这就去查查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妙语点头:“你当心,他也是有些武艺的。”,飞雪一笑,跟了上去。齐直得意洋洋,丝毫不察身后不远处跟来的女子。

    入夜了,东宫里烛影绰绰,太子妃谢姜正拭着太子那把屠暗剑。太子歪在榻上:“爱妃今天磨了半天的剑,手不酸么,过来坐坐。”

    “俗语有云磨刀不误砍柴工,今夜必有用到它之时。”

    “不必怕。”太子柔柔说道,“放下吧,就算要劈材,也轮不到你我。”

    “今时今日,除了臣妾,殿下还有可用之人么。”

    “自然有,狐狸不是放在外面么。”

    谢姜一愣:“臣妾自然相信殿下,也信谦王,可是还是不要大意才好。”

    “不必担心,这剑还磨吗。”

    “不必了,磨好了。我自然是信你。”谢姜说完,躺到塌边。

    太子揽住她的肩膀,悄语道:“平日里政务缠身,陪你的时间少之又少,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补偿一下你。”

    谢姜却道:“我与殿下也算老夫老妻了,只要知道彼此是真心就好,其他的又何必在乎。”

    “爱妃好不解风情,惯会泼冷水。”

    “殿下也好会挑时候,外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偷听。若是听了什么浑话,传出去岂不有损殿下威严。”

    “好好好,爱妃都对,我们就安份的呆着。”

    太子对此次危机虽轻描淡写,但二人都知道,此次不同往日桩桩件件,恐难过关。

    “不知母后那里是如何情形。”太子妃忧心道:“若是同你我在一处倒还好。”

    “母后,不会有事的。”李如光淡淡道:“多大的风浪她都经历过,每次都是她自己撑过来,我这个儿子,恐还是会拖累她。”

    “若是秦妃在就好了,她和母后总还能互相扶持。”

    “后宫之中,真心难的。所以不论何时,我都只想娶你一个,免去诸多苦恼。”

    谢姜心中一动:“此生能嫁与殿下,是我最大的福分。”

    “此生能娶到你,又何尝不是我的福分。”太子揉了揉她的头发:“安心睡吧。”

    二人只是假寐,但谁又能睡的着呢。

    夜半,谢姜见窗边闪过一个人影,刚欲起来,却被枕边人按下肩膀,太子眉梢一挑,将谢姜挡在内侧。

    那刺客逼近,举剑就刺,剑发出寒鸣声,谢姜抬手去挡。太子抱住她向里一闪,剑刺破布帛。

    “李如光!”谢姜急急喊道。

    一抬眼却见那刺客倒了下去。

    太子道:“无妨,只是伤了手臂,不深。”顿了一下又道:“怕是有毒。”

    “来人,抓刺客,太子被刺伤了。”谢姜一面叫着,一面让人去禀明皇上。

    “殿下!”谢姜扯下衣带绑住他伤口上下,一面拔下银簪试毒。李如光由她去做,待确定有毒,才对她道:“拿刀来。”

    谢姜却张嘴覆在伤口上。

    李如光推开她,举剑向伤处剜去。

    血止不住流下来,谢姜忙用布捂住,太子失了力气,倒在床下。

    谢姜止不住眼泪,却不敢流出来,只按住那伤口。太子笑道:“毒处已经处理掉了,死不了。只是有些疼,太子妃,你才貌双全,可我从未听过你唱歌,不如唱一首给为夫听。”

    谢姜也被他逗笑了:“妾身五音不全。”

    “如此我更好奇了,是如何五音不全法。”

    谢姜只得唱了一首摇篮曲。

    太子眯着眼睛,笑道:“就这首,别停。”

    宫中,皇帝得到了消息,带着大拨御医赶到东宫,还未进殿就听到太子妃的歌声,“睡吧,睡吧。”

    皇帝大恸:“光儿!”

    他推门而入,见一地血水,太子妃抖着手压在太子手臂上,“父皇,太医来了吗?”

    皇帝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医忙上前查看伤势。

    见地上的刺客,皇帝恨恨道:“拖下去交给刑部,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告诉刑部的人,若是查不出来,就与他同罪。”

    太子昏迷,体内余毒未清,尚有生命危险。谢姜寸步不离,皇帝回宫,让皇后亲自去照顾儿子。

    皇后听清原委,冷冷道:“皇上真是对得起我。”

    “朕不想与你吵架,你且快去照顾光儿,朕还要处理政务。”

    皇后拂袖而去,皇帝一思忖良久,将宫中诸事交与红妃处理。才刚从红妃处出来,途径御花园。就听有宫女聚在一处议论:“你们猜是谁干的?”

    “还问呢,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弄伤的。”

    “你们太欺负人了。明明就是你把我推到月季丛中的。”

    “你这苦肉计只好演给你们娘娘看,挑唆娘娘找我们出气。”

    “你们都是庆阳殿的奴才吧?”李如露笑着过来:“怎么在这儿含沙射影起内讧呢,是见我父皇在这儿吗,故意放肆?”

    “十三公主。”

    “奴婢们该死。”

    “父皇,母妃说父皇披风落下,特教儿臣送过来。既然遇上这么一出,父皇不如看看再走。”

    “不必了,都交给你母妃,你从旁协助,务必查清。”

    “是,儿臣遵命。”李如露领命,将人带回含露殿。

    红妃直道惹了个大麻烦回来,李如露却道:“不干几件大事,怎得父皇青眼。我也要替父皇查清才是,这样也化解了父皇和太子哥哥的隔阂。”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如今太子,谦王,忱王都被搅在局内,谁都不是得益者,三分势必反击,只要一方得势,那背后之人,都有可能被查出。按父皇对太子受伤的反应来看,太子最后必定无事,所以她顺势而为,也是上策。

    红妃自知既已协理六宫,少不得要惹些是非。但若是请来风贵妃,陈妃等位份高的人共同参详此事,有过有功都多一人承担,法不责众。李如露依言请各宫续话。

    陈妃向来弱弱的,不肯多说一个字,唯恐开罪了谁。

    而风贵妃自是知道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何况先时皇帝已有些忌惮风家,此刻出来彭定中一案,牵连甚广,若是帮了太子,自然可以让丽春园洗脱嫌疑。于是在此事上,风移寒用了非常手段。那几名宫女不料竟会有如此大祸,熬刑不过,只得如实供出她人,但求速死。

    红妃便立刻遣人去拿应贵嫔,谁知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应嫔已悬梁自尽了。

    陈妃直念佛,风贵妃冷哼了一声:“她倒是消息灵通,倒便宜了幕后主使。红妃妹妹,既然这些婢子是庆阳殿的人,必知道这主子和谁亲近。”

    红妃摇头:“那应嫔速爱热闹,喜交游,宫中大多都与她走动,如今这样去查,只怕人人自危,于宫中安定无益。现在我们既知有人故意污蔑太子,就先禀明皇上再行定夺吧。”

    风贵妃一笑:“还是妹妹周到,既然如此,我也就回了,闹了一两个时辰,也实在是累了。”

    红妃笑道:“幸有姐姐帮忙,不然我这可要忙一天了,多谢。”

    风移寒理了理环钗,“若皇上有定论,可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这是自然。”

    陈妃也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回去抄经。

    等人都走了,红妃才道:“露儿,此事该如何了局,细想应嫔一个无子嗣的妃子,为何要和太子过不去,这不是匪夷所思吗?”

    “可无罪的话,她为何不等辩驳就自尽。她一定有问题,但是是自尽,还是他杀,就难说了。我们还是等回禀了父皇,再行定夺吧。”

    不说红妃如何禀报,皇帝听了到沉默了许久,才说:“先放着吧,朕看这这宫里人还会玩什么新花样。”

    翌日宁王上奏称彭定中一案有了新的进展,在彭府搜到了与风府的信函及相关名册。皇帝看了相关证据,才幽幽地当庭询问风移云。

    风移云自是气的火冒三丈,最后才淡淡回了一句:“信函和名册都可以伪造,彭定中死无对证,单凭区区信函就定臣的罪,未免过于儿戏了吧。”

    皇帝也气,方淡淡道:“到底是有人在朕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好好的前朝后宫倒成了阴谋诡计窝,好的很,这是欺朕老眼昏花了不成?”

    大臣们跪了一地,直呼不敢。

    此时刑部余侍郎却道:“回皇上,并非没有人证,两名证人在殿外侯旨,其中一人已经供认是受忱王主使行刺太子,而另一位,则称自己是风移云麾下的人,能证明风移云协助忱王密谋围宫一事,谎称太子授意一事。

    皇帝一听,有些失神:“传。”

    殿外进来一个书生打扮和一个刺客打扮的人,此人正是齐直和当日行刺太子的刺客。

    二人皆当堂自首,忱王听完直道:“儿臣起居,所见之人,一并宫中人之行踪,从来都是记录在册,不知何时授意风将军与我谋反。”

    齐直道:“风贵妃自然知道。”

    李如山目光冷冷剐向他:“你居然攀污我母妃?”

    宁王此刻进言:“父皇,此案牵连甚广,只怕此二人所言不实。”

    余侍郎怒道:“宁王殿下是在质疑老夫的断案能力吗?”

    此刻却有一人朗声道:“启禀皇上,臣也有人证。”

    众人皆望向此人,果然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乌云去才到刑部供职,居然也敢越级上告。

    皇帝眯缝着眼睛看了乌云去一眼:“传。”

    乌云去是飞雪找来的,她找到他的时候只匆匆说了大概,他便知道她的意图,二人跟踪齐直一夜,终于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

    飞雪和妙语从未到过这大殿上,但二人倒都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

    二人跪倒,飞雪抬眼望向宁王:“不知这齐大人昨日深夜去宁王殿下府中做什么?”

    齐直一愣,才道:“臣一直呆在自己府中,并未外出,姑娘认错人了吧。”

    “臣没认错,不仅没认错。臣还听到了齐大人和宁王殿下的大计。”

    宁王辩驳:“父皇,儿臣昨日并未见客。”

    皇帝一拍龙椅:“你,说下去。”

    乌云去便将二人如何商议诬陷忱王一事和盘托出。待他说完,皇帝睨了一眼妙语:“你呢。”

    妙语便将与齐直昔日之事说出,并求皇帝重查三年前秋猎遇刺案。

    事情到这个地步还没完,刑部右侍郎也称带了人证,证词皆指向宁王。

    皇帝听的直冷笑:“都是朕养的好儿子。”

    此刻殿外通传:“毓秀宫陈妃求见。”

    陈妃一身新装,慢慢走进这金銮殿。

    “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是何人?”

    众臣侧目,大家这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曾是前朝最骄傲的公主,是皇帝曾经最宠爱最疼惜的女人。她隐去自己的锋芒近二十年,在毓秀宫敲木鱼,一敲也是二十年。大家早已忘了她是前朝公主,所有人只记得她不过是一个失宠了的可怜女人。

    皇帝凝眉不语。

    “这是臣妾为何要布局的原因,至于为何是太子,皇上心知肚明,不必再问。不论皇上信不信,孩子是在太子遇刺后才知道此事来龙去脉,于是查出齐直,之前的事,这孩子并没参与。皇上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么?”

    “朕记得。”当年皇后为难陈妃,若不是这孩子命硬,只怕活不下去,就是因为此事,皇后不理后宫事务,一冷就是十多年,而陈妃为了这个孩子也成日出家人一般。皇帝忽然放柔了语气,似在回忆:“无论何时,保孩子平安。”

    “皇上记得就好。”她说完,转向李如电:“孩子,对不起,活下去。”

    宁王一把拉住陈妃,又向皇帝道:“一切都是儿臣主谋,和母妃无关。”陈妃看看他:“我既是主谋,你何必替我受过,孩子,我布的局,你一无所知。”

    宁王一愣,就见陈妃笑道:“该是我这个不孝女向我父皇谢罪的时刻了。”

    说完竟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