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战事起,败绩逐渐稀。
还看銮殿上,歌甜舞也奇。
青霜边从腊梅手里接过信,问到:“将军出征,也有三月了吧。”腊梅点头答是。
“信上说两军对战正酣,渐有胜绩,但恐还需月余,方可得胜还朝。”
腊梅点头问道:“夫人,不回信么?”
青霜把信递与腊梅:“你家将军自是光风霁月人物,娶了我这样一个人,想必你也替你们将军不值。”
腊梅一笑:“我可没这样想,将军得夫人自然是将军的福气。”
青霜摇头,“我有些累了。”
腊梅便要扶她歇息,正准备进屋时,忽想起一事:“腊梅,替我回信,问将军安,另问一问飞雪妹妹可好。”
腊梅答是,忙捧出笔墨来,想了一想:“我的字实在太难看,还是请夫人回吧。”
青霜点头,提笔写了几个字:“府中诸事安,问飞雪平安否?”
腊梅笑道:“白白浪费我准备的笔墨,夫人也多写几个字。”
青霜一笑,又添了几个字:“腊梅盼将军早日得胜还朝。”腊梅一看,玩心也起,又在上加了一句:“夫人亦如是。”
写完便夺了纸过去,派人送出。青霜只由她去,从成婚到如今,她默默守着这院子已有四月,和风移云见面不过四五次,论情分几乎全无,他虽有书信送回,她却从未回信。虽心中知道和白无尘再无缘分,但就如此默默思念也是好的。只是飞雪亦随军,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也不在,实在是让人难过。
西戎边境,帐内仍不时有寒气进来,飞雪对镜执信一看,确实是青霜笔迹。
风移云道:“如不是你在这儿,恐怕我也看不到府中的信。”
“听起来,将军的语气颇有些失落。”
“不说这个了,凉城乃西戎边境要塞,对于围困凉城,久攻不下一事,你有何看法。”
“要想兵不血刃,还需擒王。我听说凉城城守吴不患清高多智,若要擒他,恐也非朝夕之功。”
“军师也是此意。”
“军师?”
“就是程剑影,是我找谦王借来的。”
二人心照不宣,在军中安排谦王的人是一箭双雕之事,一则可以集思广益,一则可以免去不少朝中麻烦。
“飞雪很是佩服。”
“倒是谦王义气,若你真的有心,倒不如在青霜面前替我美言。”
“若姐姐心里有,又何须我美言,感情这种事,不过都是顺其自然。”
“白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刚问过,自悔失言。又道:“西戎边境有一种极珍贵的狐狸,全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给青霜做个披风应该不错。”
“姐姐心慈,将军要送这血淋淋的东西,姐姐一定不喜。”
“罢了,你去吧,帮我把容牧叫来。”
飞雪才走出去,就见容牧迎面走来。月光下,容牧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见到飞雪,便玩笑道:“你和将军在里面密谋什么?”
飞雪道:“你来的正好,将军叫你呢。”
“哦,我正好也有事找他。对了,我刚从那边帐篷过来,谦王正和一佳人对饮,你不过去凑凑热闹?”
“与我何干,我可是有婚约之人。”
飞雪说完,径直回帐。
才刚走到营帐口,果见谦王帐篷灯影辉煌,她也不多停留,就进帐了。
刚一进去,就觉气氛有些不对,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地不起。
醒来时,只见自己已身处不明之地,再四面看时,却见门外站着两个西戎士兵。飞雪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西戎人绑了,而因何要绑她,却不是他人,大概和自己大姑姑有关。
她料定自己一时恐也难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恐也有嫌疑,于是便坐在帐中。
不多时便果然进来一人,此人粗服打扮,气质却清奇。
“姑娘可是花飞雪?”
飞雪笑道:“是,先生可是吴不患?”
“是,姑娘倒很淡定。”
“先生比我更淡定。”
“此话当做何解?”
“无可奉告。不如先生告诉我,因何请我来?”
“受人之托。”
“那我能在你这城中逛逛?你知道,女人嘛,到哪都爱逛逛。”
“姑娘请便,只要不出我这城门即可。”
“如此多谢了。”飞雪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番,便觉他虽其貌不扬,但果真是清高不俗的一个人。
“姑娘如此打量在下是何意?”
“没什么,只觉得先生如此清奇之人,和我曾经熟识的一个人有些像,先生不必在意,只当我说笑罢了。”
“我一城守,官场中人,沙场进出,何谈清奇,姑娘谬赞。”
“其实,我说这些个好听的,是想找先生借钱。”
吴不患听完一愣:“借钱?不必了,姑娘外出所购,随从会付。”
“那就多谢了。”
走出房间,飞雪四面一望:“凉城建城已久,景色果然不同。”再出了城守府,一见此地风物,更觉不同。
城内街边逛了一圈,果然觉得此地颇为萧条,街边商铺寥寥,货品参差不齐,大约因连连征战的缘故,商贩脸上也都愁容满面。
飞雪逛遍凉城,知道了大致方向,大多数商铺都转了一遍,才转回来买了一身衣服,一些吃的,一只陶笛,随从果然和颜悦色的付了钱。
回去时,吴不患听随从禀报了一遍,飞雪所到之处,所说之话,他都细听了一遍,似乎觉得并无何处不妥。向飞雪笑道:“姑娘可是逛好了?”
“谢谢先生,我今日玩的很尽兴。”
吴不患笑容淡淡:“姑娘开心就好,在下就不陪姑娘了。”
飞雪点头:“那就不送了。”
买吃食时,她已将消息传递出去,想必程剑影很快就能收到。那骨笄程剑影认识,他若知道自己境况,必会找人弄清缘由,届时自己也好想法应对。
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陶笛谱子,正要试下陶笛时,吴不患再次进来,笑道:“姑娘今夜恐要移步令城,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哦?凉城我呆着甚好,怎么又要去哪儿?”飞雪还未明情况,猜出的大概也未得到证实,此一去,恐怕也是前路难卜。她想了想,才又问道:“我还有可能回去吗?”
吴不患摇头:“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飞雪一笑:“既然回不来,我就不太想去了。”
吴不患刚明白过来,飞雪已经将他脖颈缚住,一只陶片直指他的脖子。
“借你这城守一用。”
“恐怕我这城守不太好用,来人恐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那也要试试,对吗?”
飞雪一路到了府门口,却见一众将士纹丝不动地立在外面,吴不患一笑:“我说吧,我这个城守,不过是担了个名而已。”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她说完,将陶片移了一寸,却见来人丝毫不为所动,那人道:“某奉贵人之命,接姑娘一叙,姑娘何必为难城守大人,若惹怒了贵人,恐怕于姑娘不利。”
飞雪大声答道:“现在我也很不利,你若不为难我,我何必为难你呢。今日我若出不了城,就只好牺牲一下你们城守,这么大个凉城,若群龙无首,怕是不好看。”
眼见陶片划进吴不患皮肤,那将领急急挥手命人退。
飞雪笑道:“我就说嘛,要是你这个城守都不好用,谁还有用呢。”
吴不患却道:“姑娘如此急着回去,就不想见一见故人?”
“故人?我的确有个姑姑嫁到你们西戎的。”
“紫夫人盼望亲人已久,听说姑娘在此,连日赶到令城。”
“何不早说?”
“非常之时,消息不宜外泄。”
“如果你战败,会连累我姑姑。所以你们想利用我逼我爹就范?”
“正是,姑娘聪慧,定是派人传信回去了,若风移云生疑,定不叫令尊领兵,夫人也好布兵。若风移云不疑,我们能得令尊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如此,我更要想法脱身才好。”
“已经晚了,你找的传信之人已换成我们的人。昨夜我们得到消息,令尊已被软禁,回去只会坐实他通敌之名。”
“如此一来,我唯一一条路可走。”她眸中闪过寒光,又将陶片深了一寸。可她忽觉手中无力,摇摇欲坠。
“对不住了姑娘,我的衣服上有特制迷香。”
“是我大意了。”飞雪软软跌在地上,吴不患命来人将人扶上马车,直直去往令城。正要走时,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接着便有人过来对吴不患亮了令牌,又耳语了几句。
吴不患急忙让人将飞雪接下来,送回房间。房间里,那女人取下斗篷,坐在床前,细细地看着飞雪,叹道:“今年该有十八了吧,比越儿小了五岁。这眉眼,倒像我,不知这性子像谁呢?”
“姑姑?”望着眼前一张沧桑的脸,飞雪忽然心生恻隐。
“雪儿,想必你也知道了,若你父亲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必许你西戎皇后之位。我儿齐越,你没见过,你若见了,一定喜欢。”
飞雪没有回话,只是闭了会儿眼睛,喃喃道:“我已有婚约。”
“傻丫头,还有什么位置比得上皇后之位。”
“可是我并不喜欢表哥,表哥也不会喜欢我。”
花万紫道:“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飞雪笃定道。
“我虽在西戎,对你的情况也略有了解,你喜欢谦王李如风,可是却比武招亲答应嫁给别人,这又是怎么说呢?”
“这些和姑姑无关。”
她心里忽然悲凉起来:“是啊,她喜欢谦王,谦王却未必真正将她放在心上,像他们这些在皇家长大的人,最喜欢的应该是无上的权力吧,有了权力,就可以拥有一切,这一切里,他自认为也包括她。可是她却也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自己并非他的唯一,自己又何须把他当作唯一特别的人呢?”
“我曾对母亲发过誓,一生不嫁入皇家,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
“待事成定局,你也会身不由己。”
“不会。”
“你母亲说的对,我们都不该嫁入皇家,可是我们身不由己。唯有我们女人自己掌握了权力,才是掌握一切。可以喜欢自己喜欢的人,除掉讨厌的人,活的更加随心所欲。”
“为了权力,姑姑会杀掉一切挡路的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吗?”
“是。”
“姑姑不怕我也变成这样的人,将来会杀了表哥吗?”
花万紫脸色一白,就听飞雪道:“姑姑想做的事尽管去做,事成之后,放过飞雪吧。”
“不是姑姑不放过你,我只是希望我儿子身边能有个可以信任的亲人罢了。此番我冒险来到凉城,就是为了请你说服你爹帮我一把。此番越儿带兵出征,既要赢,也要输,方可秘密回朝。”
“发动宫廷政变凶险万分,姑姑怎料定会有必胜的把握?”
“不是料定,只是孤注一掷罢了。若他日我当权,必不滋扰你边境,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
飞雪低头想了想:“此事事关重大,我爹已被软禁,风移云未必不知其中内情。姑姑此番来,最终是想离间风移云和皇帝,然后利用爹获胜,回朝夺权吧!可是我朝当权者亦非愚蠢之辈。”
“最迟后日,你们皇帝就会急召风移云回宫。”花万紫笑了笑,“你和谦王一同失踪,你爹被软禁,风移云大权独揽,又与我有书信往来,你说哪个皇帝不猜忌,到时你爹上位,就算他不顾姐弟之情,也该顾忌你这个女儿吧?”
“谦王失踪?书信?”
“说起来季婶功不可没,要不是她和王叔通信,我哪能知道你和谦王的事,你到这儿的那天晚上,我们顺带着也请了他过来,我估摸着他现在还晕着呢。”
“姑姑未免太过自信了吧,我不信你能请到谦王。”她实在不敢相信谦王居然也在此地。
“不如姑姑带你去看看他?”
“这些事姑姑交给心腹即可,为何要自己过来?”
“因为你表哥受了伤,我得亲自过来看着他。我已散布我方战败的消息。这样离了朝中争夺,回去的时候方可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姑姑好计谋。”飞雪赞道:“可是你怎知风移云会依旨回宫?只要破了城,谋逆是大罪,抗旨却可大可小。”
“风移云不是新婚吗,我听人说,他很在意这个新夫人。”
“你把青霜怎么了?”
“不过送了她一盆很特别的花而已,不用大惊小怪,风移云回去,她就能醒过来。”
飞雪见花万紫得意笑道:“所有人,都在我掌握之中,你觉得呢?。”
飞雪也笑:“那便恭喜姑姑了。”
“同喜。”
当晚飞雪一夜无眠,直至第二日天明,屋外杀声震天,她揉着太阳穴,就见有人走进来,正是李如风和剑影。
三人无话,一同出了城。
回去后她才从容牧处得知风移云已经回京,爹仍被软禁,程剑影暂理三军之事,李如风从海城偷接回了受制于人的吴不患爹娘,里应外合,袭了凉城。齐越败走令城,求援于西戎皇帝,却被收了兵权,责令回宫。西戎皇帝派人来求和,李如风回奏后,正处理这些事。
飞雪回京时,一切已尘埃落定。谋逆一案,也有了定论,风移云在狱中呆了两日,经过各方周旋,终于出狱,官复原职。花满城被革职查办,以通敌之名下狱。
飞雪只能求助于风移云。来到风府,风移云正和腊梅商议青霜用药一事。她去看了青霜,青霜大病初愈,见她来,很是高兴。拉着她问东问西,最后才问白无尘下落。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可是快死的时候居然害怕了,我在想,要是能见他,死也甘心了。等我好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出这个将军府,我要去找他。”青霜笑笑:“我既然活着,就不能白白活这一场。”
飞雪却无从安慰她,只得说道:“你觉得怎样高兴就好。”
出来后,果见风移云站在门外,面色极为不善,却对她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是也只有谦王能帮得了你。我还要处理家事,恕不远送。”
飞雪轻轻道:“姐姐大病初愈,想法自然多了,还请将军海涵。”
腊梅便送飞雪出去。
风移云才刚进门,就见青霜坐在床头,淡淡道:“我听腊梅说,将军为了我的解药,甘愿回京受牢狱之灾,青霜无以为谢。你我已成亲三月有余,青霜却未尽为妻之责,心中惭愧。今夜,就让妾身替将军更衣吧。”
“过了今夜,你打算离开?你以为我会放你走,你以为将军府的脸面可以任你践踏?你以为你离了我,白无尘他是会要你,还是敢要你?”
“将军休妻,容易之极。任何理由,青霜都愿意接受。若将军执意不放,青霜也总有出去的办法。至于无尘,他若弃我,我也绝不后悔。”
“你说的对,嫁入我府中三月,你未尽为妻之责。”他说完,便张开双臂,看向她。
他毕竟是沙场归来之人,满身杀气,青霜却也不怯,将他外衫解下,她已卸了钗环,浑身药香,大病初愈,更显风流别致。烛火已灭,纱帐垂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自己怒火中烧,极为愤怒时,她轻吟了一声,他背上一霎钝痛,脸上有泪水滑过。
翌日,有人送来各色美人八个,从不收礼的风移云将送礼之人暴打一顿,弄得场面十分尴尬。幸有贵妃安抚,才不致生了怨恨。风贵妃却由此厌恶了青霜,趁风移云不在,召她至宫中写了一夜的女则。
等风移云得信时,青霜已在出宫路上逃走,不知所踪。风移云大怒,派出四路追兵暗暗查访。
青霜来找飞雪告别时,才听喜鹊说起花满城下狱一事,她却不敢耽搁,一路往青州去。
飞雪一连两日求见谦王,皆被拒之门外,第三日无奈只得翻墙,被剑影看见,不免刀剑相向。
等闯入李如风书房,他正默默地画一杆竹子。
飞雪进来见他这样,倒不知该说什么,心下想着自己毕竟有求于人,却这样闯入,实在有些不妥。这样求他,她实在也难于开口。
“你闯进来,不是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他语气这样淡淡的,她倒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喝酒喝上了头,走错了门,这就走了。”
“这借口实在不怎么高明。”李如风放下笔,看向她:“你父亲不日就可回府,你不必太过忧心了。听说你比武招亲已经定准?”
“是。”
“那人无论是何出身,凭信物就可娶你。是不是?”
“是。”
“信物可是这个?”他从身上取出竹笛,递给她。
飞雪错愕,“你....”
“那日是我。”李如风笑道:“等你父亲回府,我就去接你入府。如果你拒绝,就是言而无信。我知道你有不入皇家的誓言,这也简单,我另有府第,你为妾室,我可许你不参加皇家任何活动。”
“你说什么?”
“做我妾侍,也不逆你嫁入皇家的誓言,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这是救我父亲的条件吗?”她静心想来,又问。
“我从不趁人之危,你自己可要想好了。”李如风道。
“你料定我会答应?”
“这是你的事。”
“我答应。”飞雪道:“望王爷言而有信。”
剑影送走飞雪,问道:“王爷一向顺其自然,为何今日要逼迫雪姑娘。”
“通敌之罪,可大可小。她若是我的人,父皇才会考虑从轻发落。想了几日,这恐怕是最好的方法。至于王妃之位,我自会徐徐图之,记住,她到府后,就是你们的女主人。”
“属下遵命!”剑影边应边笑:“王爷早就该这样做了。”
“她太骄傲,以硬碰硬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我们都是这样的人,爱自己的羽毛胜过爱别人。”
谦王翌日禀报皇帝比武招亲内情,又替花满城开脱,更与皇帝禀报了西戎紫夫人所做承诺,皇帝思量再三,将花满城革职放出,软禁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