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
一去青云慢，元知此事难。
物是人非处，离人泪眼弹。
青州，一家小店里，一个女孩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我没有偷东西。”不论大家怎样指指点点，那女孩都坚持说这一句话。
“刚刚只有你从我边上过去，还撞了我，不是你是谁，说，你的同伙在哪里？”
那女孩被识破，干脆往地上一坐，也不吱声了。
店家无奈，拿起鸡毛掸子就往女孩身上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东西，我让你长长记性。”
青霜站起来道：“你丢了多少钱？”
“五两银子。”
“我给你，你们放了她。”
那女孩抬起脸来看青霜，青霜却不看她，拿了钱，给了那人，而后出门。
青霜走了一段路，却被那姑娘拦住去路：“你去哪儿？”
“与你无关。”
“青州我很熟悉的。”
“我也很熟，不需要你带路。而且我也快到了。”
“其实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所以才跟着你的。而且你一看就是外地人，青州穷山恶水刁民多，我真担心你出事。”那女孩道。
“我身上没钱了。”青霜说。
“我不骗你的钱，真的，我叫芍药，你叫什么。”那女孩一路说一路跟着青霜到了青州衙门。
青霜心想，如果杜青柳说的没错，白无尘就是在这儿了。
“我找青州知县白大人，烦请通报，就说孟青霜求见。”那人见青霜一脸正色，身后还跟着个丫头，一时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那丫头上前道：“小姐，表少爷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那人一听，连忙道：“原来是表小姐啊，请随小人来。”连忙引二人入内。
白无尘正在府衙内院陪夫人喝茶，忽听的廊下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时，目光登时一凝。
青霜一眼就看见她，随后看见他对面满面春风的女子。
她隐隐约约听那女子犹疑地叫了声夫君。脚步一顿，正不知该如何。就听芍药道：“表少爷好。”
青霜方慢慢叫道：“无尘。”
“青霜。”白无尘站起来：“你...”
“哦，小姐和老爷路过青州，老爷想起表少爷也在青州，就叫小姐来看看，回去好向老夫人细细说说少爷的事，免得她老人家记挂。”
“原来是表妹，快来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老爷且先和妹妹叙旧，妾身去备茶饭。”
白夫人说完，起身让座，又匆匆离了后院，去备茶饭。
青霜坐下，笑道：“我和将军路过这里，听说你在这里，便过来瞧你一眼。你胖了不少。”
白无尘也笑：“你却瘦了。”
“将军府的事情多，有些忙，我还得赶回去。”青霜说完，又道：“你这院子也收拾的好，宽敞又素净。”
白无尘却不说话了。
“看也看了，我就告辞了。”青霜慢慢起身，芍药扶着她慢慢走出院子。
一出府衙，青霜忙忙跑开，躲到右巷大恸，好一阵才慢慢起来，却见芍药依旧在身旁。
“我们回去吧。”她淡淡道。
“回哪去？”芍药问。
“我从将军府逃出，一路追兵相随，到了青州，不见了追兵，就遇见了你。是将军派你来的？”青霜问。
“既然你已经猜到，我就实话告诉你。你说的没错，将军叫我带你回去。将军说若你在青州和姓白的有苟合之事，就地杀之，若没有，私自出府会不该会的人，回府也会有家法处置。”芍药一伸手：“请吧！”
青霜就那样静静的走着，不吃不喝走了三天，最后就那样倒在芍药面前，芍药去扶她，只觉得她轻的如同一片纸人，着实骇人，立刻找地方住下，请了大夫调养，一直到回京都，用了整整半月。
孟蝶南得知女儿私逃又返，心知要出大事，就等在将军府。青霜本欲到杜府见母亲一面，不料杜青柳说母亲在将军府。
白无尘另娶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却已觉生无可恋，多么可笑，她的命运竟然和母亲一样悲苦。芍药见她停在将军府门口，举足不前。
府内，孟蝶南对风移云道：“既然青霜已归，老身就先回去了。”
风移云送她出门，正与青霜碰上。青霜跪倒：“不孝女青霜叩见母亲。”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母亲，你负我教你之苦，是为不孝，负将军待你之诚，是为不义，私自去青州，去青州，做什么。为一己私欲，小儿女情长，枉顾大义，我就是这么教你的？罢了。”
风移云送孟蝶南走远方才返回，见青霜仍跪倒在地，冷冷对腊梅道：“带夫人回房歇下。”
青霜跪在地上，慢慢抬头，对上风移云的眼睛，丝毫不怯：“此去青州，我就是为了和白无尘在一起，他既已有妻，”说到这里，她忽地止不住眼泪：“我亦愿意成全他。至于我对你犯下的过错，又何及你对我所做之万一。你在战场杀人如麻，想必也不多我这一个。”
风移云慢慢冷了眉眼，更冷了心肠，他本以为孟青霜柔弱文雅，不想却也这般倔强。
“我只问你，身为我妻，却私会他人，你，知不知错。”
“坏我姻缘，错的是你，我有何错。”
他一把钳住她手腕，将她拖到暖阁。千军万马他治得住，刀光剑影他也闯的过，他不信，就得不到这个女人。
“嚯”一声，就在风移云推开她时，青霜拔出他腰间佩剑，向自己脖颈刎去。她眼中的恨意是那样明显，却在瞬间被悲伤代替。她原该想到的，自从见到风移云那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
风移云一脚踢开她手腕，剑掉落在地，她来不及去捡，就见他已经红着双眼逼近。
“你想死？”风移云钳住她手腕，忽被她眼中的泪意凝住，忽而换了语气。一把松开她，坐在一旁椅子上。
“因为你嫁与我的缘故，杜家的人不敢薄待你母亲，如果你死了，不知你母亲会不会随你而去。”
青霜却冷冷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你！”风移云气结，“我本不想与你计较，但母亲说的没错，今天我要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礼义廉耻！”
门外议论纷纷：“我真是奇怪了，将军从来都不会如此苛待女人，怎会如此对待夫人。”
“你还不知道吧，夫人背着将军去找以前的情郎。这可是奇耻大辱，搁谁谁受得了。”
“不要命了，都在这里嚼舌根！”腊梅喝退众人，进了暖阁拦住他：“将军，方才杜府传过话来，说孟夫人一回去就进了杜家祠堂，跪地不起，杜府众人都围在祠堂。”
青霜慢慢抬头，却见风移云道：“再报一遍！”
腊梅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
往事如水淹了上来，她曾发誓此生和母亲都不会再受这等奇耻大辱，今日却又重蹈覆辙。
“别说了！别说了。”
风移云却道：“再报！”
腊梅心有不忍，道：“夫人，只要您给将军认个错，杜府必不敢为难您母亲。”
青霜扯住风移云衣角：“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
一连两天，青霜躺在床上都只有这一句话。风移云听了，心有不忍，连日里守在她旁边，只要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句：“知错就好，我知道了。”
风移云何曾哄过女人，腊梅在旁听了，只觉得好笑，却又不敢说什么，倒是芍药在旁道：“将军把人吓成这样，还这样说？我早告诉过将军，夫人只是见了那人一面，也并未多说一句不当之言，将军还下这么狠的手。”
“放肆，她是我夫人，什么人都不能多看她一眼，更别说与人私会。我道歉，只是因为后悔失了分寸。但她是我夫人，自然要服我管教。”
“只怕将军这种管教法，只会令夫人更离心。”
“那依你说应该怎么办？”风移云问。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谦王府纳了妾，就是先前那个誓不嫁皇家的女子，现在可是对谦王千依百顺。将军有空，不如请教他。”
腊梅道：“你倒是推的干净，你又怎知谦王府的事？”
“你知我消息一向灵通，反正没错就是了。”
“你醒了？”风移云本是欣喜，却又冷了脸道：“杜府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好生养着吧。”
“是。”青霜只说了这一个字，她说这话，却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芍药拉了拉腊梅，“我们出去吧。”
腊梅随芍药出去，问道：“青州跟来的人走了？”
“这事平息下来，现在就去。要说夫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前有白知府那样风骨出尘的人相伴，后又有将军这样英雄忠正的人守护。我芍药哪辈子才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还有福分更好的，你哪羡慕的过来。谦王府的小妾，就是上次来过的飞雪姑娘，那才是掉到蜜窝里，你没回来之前，不知道那位在京都是如何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偏偏谦王放任不理，还说做的好。”
“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姑娘在街上将秦侍郎之子揍的狗血淋头，把吴小姐骂的体无完肤，回头人找到谦王府上，谦王护短，只说了一句“我让她做的，否则她一介女流，哪来如此大的胆子？”，这就算给了交代了。”
经飞雪这么一做，京都治安倒是好了不少。纨绔恶霸多有所收敛，只怕撞在这名小妾手里。
园中，李如风躺在椅子上，舒适惬意，竟然睡着了。飞雪捏着他的肩膀，猛的加重力道，他却仿佛不觉。她撤下手来，躺在他身侧，也眯了会儿，起来时，身上搭着斗篷，人却不见了。
她忽有些失落，掀开斗篷，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个月，她以为自己惹的诸多麻烦总有一件能让他心生厌烦，继而将自己赶出府去。可是他却一再若无其事的处理掉麻烦，还放言：“天大的麻烦，我都能收拾，你就别费心力了。何况麻烦惹多了，哪天你离了谦王府，何处可容身？。”
飞雪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安安份份呆着好了，几时你娶了王妃，我就回家去。到时候，你可要多多给我钱财，我拿去做生意去。”
“你舍得让我另娶？”李如风笑问道。
“自然不乐意，我一个人霸占着你这谦王府，多划算。”飞雪也笑：“我不乐意也没办法不是？”
“不想养了你一月，竟养出个涎皮。”
“是啊是啊，橘生淮北则为梓。橘生淮南......我想我爹了，想回淮南看看。”
“我前几日在工部给你父亲谋了职，他正忙着呢，过几日得空，我陪你一起回去。”
“那就多谢啦！我闷的很，要不你找点事情我做。”
“把你这么能干的人放在我府中别院做妾，实在是有些浪费，我刚接了个刑部的案子，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
“岂敢嫌弃，我想去，换身男装立刻就走。”
“倒不用如此麻烦，自入府以来，你身上每套衣服都和男装无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谦王居然好男风。今日你换身女装，为我正名可好？”
“自然是王爷说了算。”飞雪爽快答应，随口叫住府中一个丫头：“那谁谁，把你寻常衣衫借我一套可好，回头给钱你买好的去。”
李如风笑笑，向那丫头点点头，随即取来一套衣裙，飞雪去了暖阁换上，随即跟着李如风出府，去往刑部。
飞雪现下的心情很复杂，在很久以前，她曾经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出双入对，一个是绝世佳公子，一个是无双俏丽人。可现下真的如此这般，她却隐隐不安，她只觉得自己很不该违背自己许下的誓言，更不该惹了这诸多麻烦。
将来事如何，谁也不知道，只是现下，虽有些不安，有些懊悔，但是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两人不远不近的走着，他笑看着她：“你从前总爱看陶翁，等哪一日你真过上那样的日子，只怕你也会觉得烦闷，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河东狮呢？”
她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沮丧道：“只怕不会有那一日。”他也不反驳，只道：“过几日，我带你去云州，那近云县风景格外宜人。”
“刑部有何大案，竟要劳烦你出马？”
“你去了就知道了。”李如风淡淡说着。
南部大旱，太子主理中水南调之事，不免要兴修水利。这事交给工部，工部派人去办，结果中间出了事。
工部派出去的人一去不复返，不明不白失踪，跟随的仆从虽逃出一个，却被人一路追杀，好不容易逃回来，却又被人一刀刺死。
此事达了圣听，皇帝极为震怒，又生了病，立刻令吏部查清此事，太子则督办。太子将此事推给李如风，自己则一边进宫侍疾，一边过问此事，另派人去甘州。
吏部刑部及工部相关官员已然到齐，李如风一到，见了几人，便淡淡问了事情经过，飞雪听了，只觉事多如乱麻。
据工部所回，此去甘州，一共四人，四人行程也只有极少的人，工部尚书及工部侍郎以及皇帝太子知道。飞雪正听几位说的热闹非凡。有猜测宫中走漏风声的，有说几人遭了山贼的，也有说四人中本身就藏奸的等等。
约莫小半天的时间，大家终于讨论完了，飞雪默默听着，不由看向李如风。李如风一笑：“今日我来，也颇有收获，多谢了，不过此事既然由甘州而起，自然也要到甘州找缘由，吏部官员都在这里，哪两位愿陪我同去甘州。”
出了刑部大门，一眼看见剑影迎上来，向李如风点点头。李如风回头望见飞雪犹犹豫豫，问道：“怎么了？你今日倒安静的出奇。”
“我觉得咱们要不要见见仵作，看仵作怎么说？”
“不必了。”
“为什么，那些人。”李如风拦住她道：“回府再说吧。”
飞雪点头，却又听他打趣道：“不知是不是穿了女装，你今日格外温柔娴静。”
她倒被说的无地自容，转言道：“今日我想去瞧瞧青霜，王爷可允准？”
“怎么忽然想起这事？”
“不是就要去云州了吗？估计最快也要一旬吧，自住到你那，每每想去将军府看看，就碰上那些不长眼的，真是运气不好。”
“正好我也去，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我运气是不是好点。”
二人一路到了将军府，分别见面，青霜正在廊下喂八哥，见飞雪来，不知怎地，眼睛一酸，垂下泪来。
飞雪倒诧异：“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青霜摇头：“我只是高兴，听说你在谦王府很好也很开心，我为你高兴，二则我们有日子不见了，见到你我也高兴。”
飞雪拉住她道：“那你可好？我刚刚去别院找你，却听人说你搬到这里。”
青霜道：“别院那块土不好，我那些花总是蔫蔫的，所以移到这里。”
两人正说着，就见腊梅在旁道：“王爷贵客，夫人理应去见见的。”
“理他们呢，咱们姐两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是管自己的。”
青霜道：“飞雪，咱们一同去前厅吧。”
飞雪倒一愣：“好。”
二人心照不宣，既已嫁为人妇，若如往日那样肆意妄为恐是不能了。
“今时不同往日，飞雪，看你还是以往性情，就知王爷对你格外珍惜，你也要好好珍惜王爷啊。”
“那你和将军呢？”
“我们此生，大概也就如此过吧。”
“青霜，往事已矣，忘了吧。”
青霜低头：“我去青州见无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此生此世，我在不可能忘了他，太温暖的回忆，我舍不得忘掉。”
飞雪一听，还要再问时，就见芍药来回：“谦王爷回府了，让属下告诉雪夫人，就说今日夫人多和姊妹叙旧，可晚些回府，回府时记得给王爷带壶酒。”
飞雪一笑：“走的正好。”
却见风移云走过来，青霜施礼：“王爷可要用茶？”
“不用。”
“那王爷可要青霜.....”
“不用，都不用。”
飞雪见他语气如此不善，不由怒道：“风移云你别欺人太甚！”
“你只见我欺她，可曾见她对我冷如冰霜，我对她不够真心吗，她对我有半分真心吗，我风移云有如此不堪吗。”
飞雪看看青霜，果然她的眼神，还有她刚才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飞雪拉住青霜的手：“姐姐何苦？”
青霜笑道：“我没有真心，你要什么我都给，就是没有真心。”
“姐姐别说了。”飞雪拦住她道。回头又向风移云道：“将军，我和姐姐好久不见，将军就借姐姐与我出去逛逛可好？”
青霜摇头：“我不想出去，我累了，妹妹也改日再来吧。”说完就走。
飞雪见状，只好去和风移云说话。
“上次将军问我，白无尘是怎样一个人，我当时不愿回答。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风移云恼了：“他如何，我也不想知道。”
“姐姐十岁那年和我姨母挪出杜府，和无尘哥哥相识，从那之后，她便待她如兄如父，无尘也心细如发，对她呵护有加，就算没有杜家的庇佑和供养，她也能把日子过的甜滋滋的，哪怕白无尘后来颇有些玩世不恭，拈花惹草，她也能容忍，她心中早已认定无尘，不是因为有多好，而是因为九年的习惯。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将军，姐姐因为幼时经历，所以只肯信任无尘，已是无可奈何之事，将军若真对姐姐真心，便应多加呵护，而不是想一蹴而就。姐姐非冷情之人，将军更是忠正之辈，在感情上更是纯净简单之人，姐姐一定会看到将军好处。”
“你和白无尘也是好友，为何为我着想。”
“木已成舟，难道非要沉船大家才开心吗？人生在世，不独有情事一事，不是吗？”
“我明白了，是我太着急。”
“将军在意，难免失了分寸。飞雪还有事，先告辞了。”
风移云送走飞雪，想了许久，才将那封信放到青霜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