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妆梅花落,意态竟难说。
问女何所似,芙蕖照绿波。
喜鹊打开窗纱,阳光照进来,明晃晃的,飞雪正对着那支玉笛发呆,心想那人约定一年之期也是好事,一年之后自然知道那人身份,到时再做打算也不迟。
喜鹊絮叨了一阵,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呆了半晌,觉得多想无趣,才道:“在宫中住了两日拘束的很,好不容易回来,咱们约上青霜姐姐出去转转。”
喜鹊雀跃不已,连忙拿了披风跟上。
青霜和她母亲正坐在树阴下绣花,飞雪问过姨母安,孟蝶南笑道:“雪儿来了,过来坐。”
喜鹊凑过去看那帕子,“好真的花鸟,姐姐好巧的手。”飞雪也站过去,青霜站起来去沏茶。
“不必沏茶了,姨母,我今天想借姐姐一天,行吗?”
青霜低头道:“我这还没绣完呢。”
“怕什么,等回来我帮你绣可好?”
喜鹊笑道:“我也能帮忙的。”
孟蝶南道:“喜鹊也越发能干了,这活儿不急,你们出去走走也好,今儿天好得很。”
“要不姨母同我们一块去。”喜鹊道。
“我去做什么,你们去吧,早些回来。”
青霜问:“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去哪儿?”
“不过随意走走,到街面上转转,茶楼上喝喝茶,看看热闹,全当散心解闷。”
青霜换过衣裳,几人才一齐走出去。
出门时青霜才想起来:“是了,今日春闱放榜,怪不妹妹要出来。”
“你才知道,原以为你最记挂了,白大哥也真是没良心,也不叫上我们一起去。”
青霜辩驳道:“你可别冤枉他,他也是怕我们会失望。”
飞雪故作掐指一算:“姐姐今日定有双喜临门。”
“但愿如此。”青霜忧心忡忡地。
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比平日里更热闹十分,喜鹊东张西望,指指点点,比二人逛的更尽兴。
“此时人多,我们也挤不进去,不如先喝口茶,等会儿再去。”飞雪说着,停在茶楼前。
到了茶楼,三人坐下,听众人说的热闹。
“会试第一名是乌云去,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算是前途无量。”
“我看容牧也在榜上,不知为何被抓了呢?”
“听说是因为贿赂刑部官员,买官。”
“容家也太心急了些,竟如此明目张胆买官?”
“背后有这一家,谁管,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那人说着,用茶水在桌上画了几撇。
喜鹊叹了口气:“唉,姐姐要是别打败乌先生就好了,听他们说的,乌先生很有学问,还有那个容牧,居然也上榜了,姐姐真是错过了好运气。”
“乌先生是不错,可惜和我无缘。再说乌先生找的是贤妻良母,不一定钟情于我,就凭这点,我也不乐意。想起来也不快活,别提他了。还有那个容牧,说不知道他妻妾成群,风流成性,他就更别提了。”
青霜哪有心情听人说话,恨不得立刻知道白无尘是否榜上有名。飞雪见了,笑道:“不用着急,马上就知道了。”
原来茶楼掌柜早就眼疾手快,派出去誊了一份榜单,贴在店内,青霜急急去看,一眼就看见白无尘三个字,她猛的站起来拉住飞雪的手:“有他的名字,飞雪你看见了吗?有他的名字,太好了。”
她喜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飞雪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走,咱们找他去,让他请客。不对,先让他去向姨母提亲。”
青霜脸红了一片:“这么着急干什么?”
“这事儿就得抓紧,姐姐知道我为何比武招亲吗?”
“为何?”
“春宴上诸多皇家公子择婚,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打了主意,到时候只好被赐婚,不能由我们自己多思多想。还有白大哥一旦经过殿试入了官场,被人看中,想招为贵婿。姐姐难道不担心?”
青霜低头:“妹妹说的很是。”
“所以我才得替你催一催白大哥,至于他如何行事,就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
“他若榜上有名,定会娶我。”青霜笑道:“我很放心。”
飞雪点头:“他定去了你家报喜,我们回去吧。”
青霜连忙出去,进了门忽看见院子里两侧果然摆着两溜乌漆漆的箱子,上面系着大红绫子。
喜鹊笑着拍手,“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飞雪摇头:“你看见门口的轿子了吗?”
青霜幽幽道:“不是他。”
正巧白无尘大剌剌从门进来:“有人来抢亲?”
青霜白了他一眼:“你还笑的出来?”
白无尘拉住她的手:“别担心。”
飞雪道:“可是姨父也来了。”
白无尘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几人走进去,飞雪站在门口看了那人才想起来,原来是风移云。
风移云淡淡看了几人一眼,杜润看着青霜道:“霜儿,这位是风将军,还不见过。”
青霜道:“贵客至贱地,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杜润忙向风移云赔笑道:“在下疏于管教,将军莫见怪。”
风移云道:“今日之事就算作定,待日子一到,风某就来迎娶。”
孟蝶南任二人说了半日,本一言不发,此刻看着青霜和白无尘进来,才道:“风将军,我和青霜自移居此地,早和杜润断了关系。”
“我们父女关系,岂是你说断就断的?”
蝶南并不理会,继续道:“因此我女儿的婚事由我做主,此其一。其二,我已定好了青霜的婚事,将择日完婚。其三,我女儿和将军素未谋面,并无任何情分,你为何来提亲我不知道,但风家,我们无意高攀。”
说完从房里拿出一纸文书,上面自是写着断绝关系书,递给风移云,风移云看也不看,杜润接过去就撕了:“不作数。”。
“只管撕,我这里多得是,要的就是防你趋炎附势断送我霜儿。若是闹到官府,我也不怕,看是你势大还是天家律法大。”
“如无他事,就请吧,恕不远送。”
风移云道:“等等。”
飞雪在门外看着,忧心不已。
青霜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我已心有所属。”
白无尘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将军何必做这小人。”
风移云淡淡看了白无尘一眼,仿佛看只蝼蚁,倒是少有人和他这样说话。
“是吗,要是当今圣上赐婚呢?”
青霜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孟蝶南显然也吃了一惊,道:“那就等圣旨吧,霜儿,莫慌,过来坐着。”
白无尘也愣住,转头时却见飞雪招手。
白无尘走出去,飞雪忙道:“怎么说?”
“皇上赐婚。”
飞雪眼见他灰心,忙拉他到一旁:“他既然没有立刻拿出圣旨,说明圣旨未出,或者还在路上,圣旨敢不敢拦?”
“你有办法?”
“到这儿传旨必过陈巷,你立刻去拦,别乱阵脚。我立刻给姑姑送信,让她知道你和姐姐的事,求她从中周旋。”
“你如何送信,无诏怎能进宫?”
“这你就别管了,要快。”
白无尘立刻离开,飞雪随后回去写了书信,托人送到宫中。
青霜坐在那里,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出现在春宴上。”
等了半晌,茶也喝完了,圣旨仍未到,孟蝶南起身道:“看来圣旨一时也到不了,将军还是先请回吧,若是真有皇上旨意,我们也不敢抗旨。”
风移云道:“风某改日再来打扰。”
走至门前,却听青霜道:“礼抬回去。”
“就放在这里。”风移云说完,抬脚就走。
丽春园里,风贵妃刚送走皇帝,独自留在园中吃果子,金盏道:“皇上答应赐婚如此爽快,可见皇上还是最在意娘娘。”
风贵妃顿觉无味:“真真是累了,回去躺会儿。”
金盏小心翼翼的扶她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风移寒怄气自己这个幼弟看中了孟青霜,风家和任何官员联姻都强过这婚事百倍,和强者联姻,则风家权势只会越加稳固,皇帝也不会轻易动风家。可如今本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风移云结了这样一门亲,简直是荒唐。自己忍着这口气去求皇帝赐婚,简直憋闷的很。
皇帝从丽春园出来,路上正碰上十三公主在一角和贴身宫女说话。
“父皇。”李如露拉住他道:“我想吃母妃做的桃花饼。”
“看你馋的,走,父皇让你沾沾光。”
“谢父皇。”
走到含露殿,就听红妃道:“竟有这样的事?”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紧张?”
红妃就将风移云提亲的事对皇帝说了,一边自悔:“都是臣妾的过错,不知那孟青霜竟有婚约在身,就邀她来春宴,图了一时的热闹,这会儿却让妾身犯难。”
皇帝听了,才道:“朕才想派人传旨赐婚,你来跟朕说这事,那孟青霜确有婚约在身么?”
红妃刚要点头,李如露抢道:“我听她们说起过的,孟姐姐有了心上人,据说是青梅竹马,虽无婚约,但有约定,等着春闱放榜就成亲的。”
红妃点头。
“我刚从贵妃那里过来,她替风移云求赐婚,求得也是这个孟青霜,朕已经答应她了,但你说她已与人有约,此事倒难办。”
红妃道:“臣妾也知不该和皇上说此事,凭她是什么人,只要未成亲定亲,皇上赐婚便是给她天大的荣耀。”
“虽是这话,但朕也非古板之人,赐婚的旨意朕明天下,今晚的变数朕不管。”
“臣妾明白了。”
不多时消息传出宫去,飞雪立刻去找青霜,不料青霜已急冲冲上门,劈头就问:“你和他说了什么,让他这样去找风家拼命?”
边说边流眼泪,飞雪忙扶住她问清情况,原来白无尘去了风府找风移云决斗去了。
“谁不知道风移云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他这样去岂不是找死?”
“先别说了,他们在什么地方?”
“听人说是北边校场,飞雪,你有武艺在身,带我去,帮我拦住他们,我嫁给谁无所谓,我只不想他送命。”
飞雪忙骑马带她来到校场。
只见官兵将白无尘团团围住,风移云淡淡摆手,退了众人。
“你来何事?”他语气中有着天生的威势,站在那里仿佛刚已稳住了三军。
白无尘并不怯场,“皇上圣旨未下,婚事尚有转圜余地。我来,就是为了孟青霜,既然我们都看中青霜,不如不论先来后到,各凭本事,你若输了就退出。”
“比什么?”
“打架。”白无尘淡淡道。
“我不同意。”青霜喊道:“就算是谁赢了,我也不会嫁给他,白无尘,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婚事。”
两人没有听到似的挑选了兵器,两人皆拿了一样的长枪。青霜拉紧飞雪,飞雪拍了拍她的手。“好像也没规定不能有帮手。”听了这话,青霜忽然心领神会,谁知飞雪拉着她到旁边,递给她一根木棍,自己则拿了柄长剑。
“闭上眼睛,往阵中去,怕吗?”
青霜摇头,一边往阵中去。
飞雪加入到打斗中,风移云眉头一皱,面前这三人,一个在正面横冲直撞,一个在侧面,一个在背面偷袭,如同分工好了一般。
飞雪在侧面近身以剑制敌,已经十分难缠,他抽空招手,在旁观战的副将立刻找间隙将无尘青霜拿下去。
“你若输了,怎么说?”
“不怎么说,我只是借机向将军讨教,不过若打不过我,就算将军输给了我师傅。”
“你倒是机敏,我若输了便罢,我若赢了,你就到我军中务事如何?”
“一言为定!”
“好,刀剑无眼,看招!”
青霜直呼小心,白无尘挣不开副将,只得看着,听两副将道:“我赌三十回合之内将军胜。”另一个道:“不,至少三柱香的时间。”
众人只直盯着两人缠斗,一刚一柔,时进时退。
副将见三柱香已过,笑道:“我赢了,还赌吗?”
一人道:“还有一百回合。”
“不,十招之内。”那副将说完,大喊:“圣旨到!”
飞雪分神,被风移云一枪挑破衣领。
“怎么样,我说吧,你又输了。”
正在此时,忽又听到:“圣旨到。”
这次是真的赐婚圣旨到了,青霜直觉的耳边嗡嗡响,不知道别人说些什么。
风移云大笑:“今日既得佳妻,又得良才,实我之幸事,哈哈哈!”
白无尘挣脱副将,拔剑刺来,风移云闪身躲过,白无尘未占半分便宜,最终精疲力竭跪地不起,忽又大笑起来,爬起来,也不看青霜,大笑而去。
飞雪看着风移云冷冷道:“君子成人之美,今日你却酿夺妻之恨。只怕你日后会后悔。”
“我做事,从不后悔。”风移云说吧,走向青霜:“你最好不要想着私奔,也别想着一了百了,抗旨欺君是灭族之罪。”
青霜只是一句话也不说,形同木偶。飞雪搀住青霜,低声道:“我们回去。”
青霜看了看飞雪,忽然也笑了,飞雪反而难受的紧。
回到自己的小院,孟蝶南正和杜润周旋,见青霜面色不对,又见飞雪和她一起,面有伤感,便知其中缘由。杜润正要说话,青霜早已从他身边走过,将自己关在里屋。
杜润听飞雪说了赐婚的事,喜不自胜,“我找人算过了,也和姑爷商量过了,下月初六是吉日,就定在初六,夫人,咱们这就回家准备嫁妆。”
孟蝶南道:“既是皇上赐婚,我们自然不能违抗,过两日我就带青霜回去。”
“好好,我这就先回去收拾收拾。”
“姨母,姐姐她......”
“雪儿,你先回去吧,我来和她说。”
飞雪点头,只觉得心中发闷,只得去找白无尘,走到半路却又想自己对此事也是无能为力,去也无益,又折了回去。
刚回府就听喜鹊说有人送信来。
她心灰意懒的坐在石椅上,拆开信,一张薄绢掉下来,她捡起一看,原来是张笛谱,密密麻麻的,她只看了一遍,记得大概,便取出玉笛,细细吹了一阙。
人生之事,大抵如此,求不得十全十美,也休期万事如意。青霜无尘是如此,她也如是。
经过死别的人便将生离看淡,不知青霜是不是能如她一样。这样想时,便心情开阔,不觉得难过了。
喜鹊道:“本来是喜事,却没想到变成这样,不知道霜姐姐会不会想不开。”
“霜姐姐也经历过一些事,又有姨母宽慰,倒无妨,我只担心白大哥怎样过这一事,他虽嘻嘻哈哈,但心里比谁都要强。”
“可这是圣旨。”
“表面上谁都会装作若无其事,可是苦水都在肚子里。”
“这么说,还好姐姐比武招亲可以自己选。”
“也许吧,送这谱子的人你见到了吗?”
“像个剑客,可是不是那天那个人,这个要矮一点瘦一点。”
“如果在见到他你还能认得吗?”
“这个自然,我眼力一等一的好。”
“对了,老爷早晨出门说今天早回来,我们得早点备饭。”
“我知道了。”
剑影送完信回去去见李如风,管家拦住他说太子正在书房议事,剑影只得等在外面。
二人说的正是风移云的婚事。
“在风口浪尖上娶亲到也是打消父皇疑虑的一种方法,只是恐不太长久。”
“皇兄有没有想过也许风移云只是单纯的想娶那位孟小姐?”
“可能吗?”太子笑了笑:“也许是我在东宫住的太久,所以想不出这种可能。”
“刑部已经查清了买官一案,此事纯属谣传,风家也未牵连其中,这是前天的事,昨天贵妃便求赐婚,的确会让人联想。不过只怕父皇不追究是因为西戎扰边,战事将起的缘故。”
李如风道:“恐怕我也被派去监军。”
“你得父皇信任已久,不足为奇。”
李如风看看窗外:“我已经厌倦了朝廷的纷纷扰扰,不求能闲云野鹤,就做个县官也好。”
“生在皇家,这些都是痴人说梦。我听说花家的那丫头比武招亲有结果了。”
“哦,是吗?”李如风淡淡道:“我没留意。”
“你嫂子说在春宴上石侍郎之女石婉十分贤良,要不要我帮你保媒?”
“多谢,但我的婚事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太子一笑了之,顺手一指,“那笛子倒古朴典雅,你新得的?”
李如风笑笑:“一个朋友落这的。”
二人无他话,太子起身离去。
初六很快就到了,已是青霜出嫁的日子,白无尘失去了消息,青霜虽已不像之前大悲,但也意态懒懒。杜府将母女接回去菩萨般供养了几日,备齐嫁妆。
飞雪前夜就到了杜府陪伴青霜,杜润为青霜添了不少丫鬟婆子,将军府也派了一人,来来往往也倒热闹。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想带,嫁到将军府后,我想独居,想母亲时就去看她,或者接她。”
“一个人不会太寂寞吗?”飞雪问。
“不会,我有这些花木陪我,也可以做些绣活儿。若想谁了,就去看看。”
“那风移云同意吗?”
“他都答应了,只是说一定要派个人保护我,你也看见了,就是门口佩刀那个,叫腊梅。”
“他倒仔细。”
“这也没什么相干。”
二人也不提白无尘,直到府中的婆子们将她打扮一番,换上喜服,青霜才道:“无尘一定没想到我会嫁给别人,我也没想到。”
“是啊,世事难料。”
迎亲的队伍已到,飞雪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心中五味杂陈。回府时,一眼看见白无尘坐在府门口,见她来,揉了揉眼睛问:“她说了什么?”
飞雪见他平静,便将青霜的话对他说了。
白无尘点头:“她能想通就好。”
“那你想通了吗?”
白无尘点头:“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奈何。殿试已过,我明日就要到任,今天也是过来辞行。”
飞雪笑道:“我原想你和青霜总会在一起,没想到大家都散的这么快,走,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白无尘也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至深处,白无尘高歌:“新妆梅花落,意态竟难说。问女何所似,芙蕖照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