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与卿欢 > 53.殿试,昭明重现
    四月初四,对于能够参加殿试的人来说,是值得用一生来郑重怀念的日子。除了高中会元的严怀瑾,齐怀秀也中了第十七名举贡士,刚好卡在可以参加殿试的线上。

    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宫道墙,严怀瑾的心绪难平,连齐怀秀喊他,都没听到。到了金銮殿,贡士们都难掩紧张兴奋之情,其中一个还昏了过去,另有一个众目睽睽之下,尿湿了裤子。

    再次见到圣人,严怀瑾发现,他的形象竟然与梦中别无二致,甚至连声音都苍老了。拿到考试题目只看了一眼,严怀瑾不由得微微一笑,果然,就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严怀瑾提笔在手,不假思索的一蹴而就。当其他人还在凝眉苦思的时候,严怀瑾第一个交了卷子,立在玉阶之下,静待圣人龙目御览。从小德生手里接过严怀瑾的卷子,粗粗一看,好漂亮的一手馆阁体,字迹工整,半点脏污涂改都没有,美观得如同雕版印刷出来的一般。皇帝立刻心生好感,再仔细看他的破题: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皇帝的手就开始微微颤抖,继续往下看去,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起讲: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入手]: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起股:回乎,尝试与尔仰参天时,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用耶舍耶,行耶藏耶?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滞,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则行者乎?此其人非复功名中人也。一于藏者缓,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则藏者乎,此其人非复泉石中人也。

    中股:则尝试拟而求之,意必诗书之内有其人焉。爰是流连以志之,然吾学之谓何。而此诣竟遥遥终古,则长自负矣。窃念自穷理观化以来,屡以身涉用舍之交,而充然有余以自处者,此际亦差堪慰耳。则又尝身为试之,今者辙环之际有微擅焉,乃日周旋而忽之,然人学之谓何,而此意竟寂寂人间,亦用自叹矣。而独是晤对忘言之顷,曾不我质行藏之疑,而渊然此中之相发者,此际亦足共慰耳。

    后股:而吾因念夫我也,念夫我之与尔也。

    束股:惟我与尔揽事物之归,而确有以自主,故一任乎人事之迁,而只自行其性分之素。此时我得其为我,尔亦得其为尔也,用舍何与焉?我两人长抱此至足者共千古已矣。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之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为我,尔亦不执为尔也,行藏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皇帝看完全文,脑中轰然作响,这篇文章,他再熟悉不过。二十多年来,每当深夜里,辗转难眠之时,他都会在心中,默默背诵这篇文章。甚至用它来为六皇子启蒙,作为他人生中,第一篇完整背诵下来的文章。忍不住看向低头垂手而立的严怀瑾,他的昭明太子,竟然微笑着浮现出了身形,与严怀瑾合二为一。

    小德生只看了强装镇定,却仍然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的圣人,惶恐的觉得,自己竟然窥伺到了真正的圣意。以往,圣人也会开怀,会震怒,会哀伤,但是跟现在的圣人比起来,仿佛那只是他在表现出他作为帝王,应该表现出来感情,就像是为了了配合当时的情境,选择了一张恰如其分的面具,仅此而已。而不是向现在这样,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情感,是一种透着浓浓哀伤的喜悦。

    皇帝终于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汹涌的滔天巨浪般的情绪波动,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开口:“严怀瑾,你就是严守正的幼子?那个六岁就跟着清虚道人,出门游历了八年,十二岁就写出了让当世大儒,都被惊艳到了的游记,引得满京城文人骚客,争相传抄,使得京城差点‘洛阳纸贵’的,那个严家小七?”

    “正是!”严怀瑾依旧垂着头,按照规矩,在没有得到圣人的允许之前,他是不应该,也不可以抬头,直视圣颜的。之所以不选择用梦中,他所做的文章来参加殿试,而是用前世的文章,一是因为,当初看过这篇文章的老太师,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因病身故。他不用担心,会让不相干的人看穿了他的秘密。二是想要试探一下皇帝,做了二十几年的孤家寡人,是否对当初选择,放弃了他这个昭明太子,而感到后悔。是否依然记得,当初,作为父皇的圣人,在昭明太子临终的床前,所立下的誓言。第三,则是毕竟从严李氏的阴谋,没有得逞的那日起,他的人生已经与梦中所见,大为不同了!他不想再次因为一时冲动,给自己重新走上朝堂,增加不必要的阻碍。今天章家宝也参加了殿试,就算这次,他仍然因为圣人忌惮外戚势力,得了状元,也休想再有机会打他严怀瑾的主意。而且严怀瑾对天发誓,只要让他找到一丝机会,绝对会让他再次粉身碎骨,碎尸万段,不过,严怀瑾愉快的想,他并不着急,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原本认为严怀瑾,会借回答他问话的机会,为自己吹嘘几句,至少也要显示一下他的文采斐然,是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才。没想到严怀瑾只回答了两个字,就沉默了,这脾气性格,活脱脱就是昭明太子的样子。人上了年纪,眼睛就开始看不清近处的东西,反而对远处的事物看得清晰明了,皇帝分明看到,严怀瑾右手拇指,在绕着右手食指打转,这个动作,是昭明只有在喜悦之情难以自持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做出的小动作,看来,这个现在被称作“严怀瑾”的少年郎,必定是他的昭明太子回来无疑了。

    “看你好年轻模样,这文章,写的真是不错,别是有人代笔吧?”圣人龙心大悦之下,调侃起了严怀瑾。

    挑眉看他绕圈的手指猛的僵住,撩起袍角双膝跪倒,几乎是咬着牙说:“臣惶恐,臣冤枉!”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表现的完全不像严怀瑾梦中的阴郁冰冷,心思诡谲多变。“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写成的文章,这样要是你有办法作弊,那朕还真是应该赏你个状元当!”

    最后这一句,状似无心之语,又让人不得不多想,在朝堂浸淫数十年的大人们还好说,不管腹中心思如何,面上都是丝毫不显,内定状元章家宝,就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手不听话的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正巧落在卷子上,污了考卷,手忙脚乱之下,章家宝竟然用手去擦那墨渍,抹黑了好大一片,彻底毁了自己辛苦背写的文章。这可急坏了他亲爹吏部天官章大人,急忙启禀圣人为儿子又求了新卷子。

    圣人就一边等着章家宝,一边看起其他人陆续交上的卷子,或捻须微笑,或冷漠皱眉,再没有了之前,对于帝王来说近乎失态的情感流露。小德生偷偷抬眼观察了数次,终于放了心,悄悄擦干净手心的冷汗。握紧手中浮尘,渐渐又挺直了腰杆。

    眼看着别人都交了卷子,章家宝更是心中急的火上房,这下更热闹了,原来背的滚瓜烂熟的文章,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抓耳挠腮的想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透了,卷子上才写了二三十个字。

    御座上,圣人都熬不住,以袖掩口,打起了呵欠。

    苍白着脸,满头冷汗如豆大,身上穿的天青色的袍子,被汗水浸透,成了深蓝色。在几乎昏厥的状态下,章家宝交了卷子,被亲爹拖死狗一样,带出了金銮殿。

    四月初七,殿试结果填榜后,皇帝于太和殿举行传胪大典,宣布殿试结果。齐怀秀考了个二甲第七名,自己还算满意,传胪大典还没有结束,齐怀秀心里已经决定回去要好好准备朝考。二甲传胪由户部尚书王大人的孙子,刚过弱冠之年,身材魁梧的王继夺得,探花郎是出身贫寒的孙枚,他生的真是唇红齿白,面如好女。尽管严怀瑾所做的文章,被绝大多数阅卷的考官们评定为第一名,却只能做个榜眼。而章家宝卷子上,虽然只写了区区二十七个字,连起讲都没有写完,却仍然被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

    宣布完结果,皇帝似乎有些纠结,左右踱了几步,皇帝抬头突然点了严怀瑾的名字,“严小七,你跟在清虚身边,游历多年,他可曾为你取字?”

    “道爷未曾给微臣取字,一来,微臣尚未到弱冠之年,二来,道爷曾为微臣做过占卜,说微臣是个有福的,因为将有天下至贵之人,亲自为微臣赐字。”

    “哈哈哈,”皇帝哈哈大笑,“好个严小七,朕明明知道你是在拍朕的马屁,可是朕还是很高兴,因为朕觉得,你这马屁拍的好,朕心里喜欢!朕知道,今天这榜眼之位是委屈你了,朕原本还发愁要如何补偿于你,正好借这次机会,就让清虚那老牛鼻子的占卜,再灵验一次。人中龙凤的凤,美玉的璋,朕就将‘凤璋’两字赐予你,你意下如何?”

    “微臣,谢圣人隆恩!”严怀瑾跪在地上,憋住一口气,直到两滴眼泪滑落到金砖上,随后气息不稳的开口谢恩。

    昨天,刀笔吏开始誊写进士们的试卷,供天下人品评,吏部侍郎捧着状元的文章,满心的为难,硬着头皮询问圣人该如何誊写,圣人竟然回道,“照原样誊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老大人就觉得有好戏看了,这不,皇帝今天明着是点了章家宝做状元,给了他们张家一个天大的红枣,可是刚才那一番话,是实实在在的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章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皇帝盯着地上那两块水迹,心中泛起了酸楚,王老大人看出来皇帝似乎过于激动,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做人原则。急忙上前凑趣打岔,“圣人,老臣的孙儿也还没有字呢,您看......”

    “哦?除了王大人的孙儿之外,在场的人,还有谁没有取字,说出来,朕今日干脆就一起给你们取了,让你们也沾沾严榜眼的光!”皇帝呵呵了两声,干脆大家都来取字吧!

    于是,皇帝大开金口,赐王继的字叫“良璧”,孙枚的字叫“柔嘉”,章家宝的字叫“幸臣”。披红戴花,跨马游街之后,就是琼林宴。章家宝还得意洋洋的,一边吹嘘自己的才学如何过人,一边左一眼,右一眼的瞟着严怀瑾和孙枚。严怀瑾推说自己不胜酒力,无论是谁来敬酒,都只是浅酌一口,示意一下就算了,半天下来,杯中的酒还剩一大半。倒是新科探花,因为今日的惊天之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难免有些飘飘然,人敬就喝,满杯必干,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醉了。

    孙枚酒上了脸,越发显得容貌艳若桃李,媚态横生,最后手脚都酸软了,伏在桌子上,动弹不得。章家宝看直了眼,慢慢蹭过去,装作醉了不小心,挨在孙枚身上,一只手端着酒杯,领一只手摸上了孙枚的脖颈,一片细腻滑润地肌肤,让章家宝只觉得神魂飘荡,半边身子都酥软了。王继看到了,紧皱着眉,转身出门去了,从两人身边走过之时,一点黑色从他袖子里掉出来,落在章家宝端着的酒杯里。看着章家宝饮干了酒,架着孙枚往出走,严怀瑾也跟着放下酒杯,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去。齐怀秀一发现不见了严怀瑾,问过其他人,也跟着出门去找严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