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与卿欢 > 52.浮生.梦
    严徐氏院子里正热闹的时候,严怀瑾让落日回去“忆流年”,除了交代长河的事情,另外还叫人把薛瑾瑜送回家去,齐毓秀也给送回了家,顺便把严佑承也送去齐家,交给严怀琳一起照顾。

    晚上,严怀瑾做了一个荒诞离奇而又真实的梦。似乎是饮了太多的酒,被喧闹嘈杂的声音吵醒的时候,依然觉得头痛欲裂,看着周围的人,面容扭曲着,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着什么。仿佛过了及其漫长的时间之后,严怀瑾终于认出,站在自己面前,情绪激动,语调最为尖锐激昂的,是他的大嫂严李氏。同时惊疑的发现,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近乎一丝不挂,仅用一张薄薄的丝绸床单裹住身体,而真正在众人面前,光裸着的,是他自己!

    等到严怀瑾脑子里的浆糊终于凝固,能够正常思考,耳朵能够分辨出声音的含义,眼睛能够看出人们神情所代表的含义的时候,已经是严徐氏被迫,接受了李美娘这个儿媳妇之后的事情了,敷衍潦草的仓促定下了婚期,严徐氏根本就不想面对这个色令智昏,竟然对李美娘那种破烂货饥不择食,还被今日严徐氏亲自所请的客人们,当场捉了奸。丢人现眼到了这等地步,让严徐氏心寒绝望到了,恨不能亲手掐死心尖肉一般的小儿子!

    而作为严怀瑾的父亲,差点没一根裤腰带勒死他,要不是严怀瑛死命拦着,李美娘直接就守了望门寡,“只是不知道她能守几柱香的时间。”严怀瑾心里竟然还有心情这么想。

    严怀瑛好不容易,把几乎气得吐血的亲爹,送出了严怀瑾的院子,回来看到小七竟然还是那副茫然不知所谓的样子,心中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上前就是两个耳光。马上就要殿试了,以小七的本事,中个二甲进士,那就是唾手可得的事儿,到时候,抢着把女儿嫁个他的各部堂官老爷们,还怕不会踏破他们严府的门槛?他早就私底下跟他们的爹商量过了,一定要慎重考虑,仔细斟酌,好好为严怀瑾挑一个岳家有助力,女孩儿品貌双全,性情柔顺大度的媳妇来。结果全被小七这一时冲动给弄没了!“你说说,你小子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呢?”

    严怀瑾嘴里一阵咸腥,有血丝流出嘴角,用手指轻轻擦了,咽下嘴里混血的唾沫,严怀瑾百口莫辩,只能苦笑,“大哥,若我说,我是被人算计了,你可信么?”

    “你还有脸说被人算计了?你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谁能算计了你?看你表面上装的跟柳下惠似的,你倒是给我装到底呀?怎么就青天白日的,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要不是被当场抓住了,你准备是不是穿上裤子就不认账了?你就是实在憋不住火,找府里随便哪个丫头不好,偏偏睡你嫂子的亲妹子!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嫂子?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啊?”严怀瑛越说越生气,看着亲弟弟脸上手印子仓起半寸高,又心疼下不去手,反手啪啪扇了自己俩耳光!牙咬破了舌尖,往地上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严怀瑾,“活该!”

    心中郁郁寡欢的严怀瑾,连着十几天都泡在酒坛子里,等到了殿试那天早上,前一天喝的酒,还在脑袋里哗啦哗啦响。到了金銮殿,看见二十多年不见的圣人,已经面有皱纹,双鬓斑白,腰背不再挺拔如青松。严怀瑾心中竟然有种快意的感觉,原来,别人口中的万岁,也逃不过时间的磨砺,也是凡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酒气翻腾之下,严怀瑾的文章一蹴而就,怀着圣人当初明知道,他身子日见虚弱,是因为被章皇后派人,在他日常服用的药物里,添加了相克的会产生毒素的药,却既不阻止皇后,也不提醒他小心,任由他慢慢中毒,直至死去,只是为了借助外戚的势力,清除那些苟延残喘的,曾经跟他争夺皇位的手足兄弟。反正只是少了他一个儿子而已,天下那么多女人,哪个不能生孩子呢?就连章皇后,不也生出了五皇子吗?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圣人为了感谢皇后娘家的帮助,以子相酬!

    带着这种阴郁的情绪,严怀瑾的文章,在不相干的外人看起来花团锦簇,文彩风流,但在心中有愧的圣人眼中,却是字字诛心,句句刺耳。被激怒的皇帝,所作出的事情,往往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圣人不但夸赞了他的文章字字珠玑,还着重夸赞了他的容貌秀美,貌比潘安,亲封他为探花郎,得知他没有字,又赐了字给他,叫“柔嘉”。尽管觉得这两个字是对自己的侮辱,严怀瑾也只能咬牙领旨谢恩,认下了这皇帝所赐的字,去参加殿试后的琼林宴。

    带着这一肚子的委屈怒火,严怀瑾简直就是满杯就干,有人敬酒就来者不拒,却是越喝越委屈,越喝越愤怒。有了七八分醉意的时候,新科状元章家宝端着酒壶走了过来,非要跟他共饮一杯。严怀瑾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直接自己连干了三杯,章家宝看了,连连称赞他好酒量,跟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人换了一壶酒送上来。章家宝亲自提壶,给严怀瑾斟满了酒杯,笑着看他一口饮干了,就借故离开了。

    严怀瑾又喝了两杯,觉得心中烦躁,仿佛有一把火从心底烧起来,呼出的气都热得仿佛是在喷火。想要出去透透气,手脚偏偏虚软的像融化的饴糖,不但站不起来,连手中的杯子都握不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尚有一丝清明念头划过脑海,心中暗道不好,着了道了。来不及向别人求救,严怀瑾一头栽倒在地,昏迷前,耳边听到的是猥琐淫邪的笑声。

    因为酒后干渴而醒的严怀瑾,发现自己竟然与人大被同眠,而那个人,竟然是个男人。惊慌愤怒之下,严怀瑾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适,伸手死命往那人脖子掐去,没想到那药力十分霸道,身体依然虚软的像煮熟的面条,拼尽了全力,手上的力度,都不如抚摸大。

    章家宝躺在那里,张开眼看他满头大汗的掐着自己的脖颈,笑得暧昧,伸手搂上严怀瑾的腰,“怎么着,食髓知味了是吗?来让哥哥再好好疼疼你!”

    严怀瑛猛地向后躲,一下子摔在地上,想要破口大骂,舌头根僵硬,让他无法清晰开口。胡乱抓到了洒落一地的衣服,浑身颤抖的挣扎着往身上穿,床上,章家宝咯咯咯的笑着,“探花郎反被探了花,果然风流无比!”

    严怀瑾胡乱套了衣服,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去,发现身处之处是一家青楼。章家宝也没有叫人再阻拦他,严怀瑾一路跌跌撞撞的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寻找了他一夜的,长河落日终于发现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严怀瑾送上了马背,严怀瑾双脚猛夹马腹,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城门,往城外狂奔而去。长河落日拼命纵马跟随,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坳,遇上了几个不长眼的蒙面劫匪,严怀瑾手中马鞭翻飞,几个照面就收了他们的性命。

    见了血之后,原本因为羞愤欲死,而一片混沌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有仇必报,才是他严怀瑾的做人原则,虽然说“量小非君子”,可是更有“无毒不丈夫”。吩咐长河回去严府报信,就说他要去驻守边关,磨炼自己。打马前行,一路向北带着长河落日,和被长河召唤回来的大漠孤烟,严怀瑾从大头兵做起,一路摸爬滚打,短短三年,坐上了一府总兵的位置。

    西南夷谋反,严怀瑾亲率大军前去镇压,没想到,督军的正是章家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严怀瑾面上笑着,心里早就将他凌迟了不止几千遍。半夜里,突发警报,夷人本以为严怀瑾所率大军扎营未稳,趁着月黑风高,连夜突袭,没想到却扑了空,等到夷人回过味来,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老巢竟然被大火烧了连营。急忙又一路急行军想回去救援,没想到在落凤坡下,又掉进了严怀瑾设下的包围圈。

    站在碎玉台上,严怀瑾身披牛皮轻甲,一声令下,滚木礌石如雨落下。夷人嚎哭着,互相推挤着,仍旧是无处可逃。这一场战役,严怀瑾一方大获全胜。就在严怀瑾背着双手,看手下人打扫战场的时候,冷不防背后射来一支冷箭,箭头在晨光下闪着幽冷的蓝光。尽管已经闪身躲避,还是来不及了,左臂被箭穿透,流出了的紫色的血,竟散发出奇异的腥香。

    一群穿着银色铠甲,头盔上插着红缨,是奉命守护章家宝的御林军。章家宝在队伍最中间,叫嚷着,“尔等听着:严怀瑾里通外国,其罪当诛,取得其首级着,连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严怀瑾的大军在这场恶战中,损失十之六七,却仍然以严怀瑾为中心,聚集起来,保护他,无论伤残与否,只要能拿住刀枪,就算是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御林军,严怀瑾麾下的将士们也不曾退却。赤红着眼。用生命和鲜血,守着陷入昏迷的严怀瑾。

    两个时辰后,这场屠杀般的战争,终于以严怀瑾一方的惨烈胜利而告终。章家宝的尸体被刀剑砍成了肉酱,与地上凝固的血和泥混在一起,成了明年春天野生花草的基肥。孤烟因为伤势过重,倒在了碎玉台,再没站起来,长河被砍坏了脸,留下一道狰狞的刀疤,落日少了一只手臂,还为了给严怀瑾吸出毒血,也中了毒,几乎失明。只有大漠还算完好,只是力竭之后,昏迷了整整三天。

    长河想尽了办法,为严怀瑾解毒,总是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八年后,机缘巧合之下,才明白,那箭上不止淬了毒,还下蛊虫。那毒就是为了克制蛊毒的,只能用处子心头血,才能将蛊虫吸引出来,进而才能解了箭上的毒。只是这样,那处子的性命必然难保,而且这种方法的成功率不到十分之一。所以严怀瑾坚决不同意长河为自己医治,只是不断用药物克制蛊毒的活动,让他能够勉强维持而已。

    严怀瑾就这么煎熬着,直到有一天,兴之所至,随手抚琴,引来了那个衣衫褴褛,瘦小枯干的女尼。后来,被他赐名叫做“薛瑾瑜”。

    严怀瑾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喝过了落日送上的温水,心中仍然觉得梦境才是真实的人生,梦里那些愤怒不甘,屈辱羞惭,在心里翻滚撕咬着,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一直告诫自己,那些都未曾发生过,不需要在意,任然不能将心思抽离。

    无奈之下,严怀瑾强迫自己回想梦里的试题,与写就的文章,再三回味,赫然发现,那题目竟然是前世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做过的题目,当时的文章被看过的太师赞不绝口,严怀瑾就当做是自己平生第一得意之作,悄悄袖在袖子里,在被圣人召见的时候,拿出来给当时还是他父皇的圣人看,圣人也觉得他这文章做的好,还故意叹息道,“可惜你是我的皇儿,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必定要连中三元的!”

    不仅仅赏赐了许多东西给他,他的父皇,还将那篇文章珍重的收在御书房里,作为纪念,这件事,也成为了严怀瑾前世,晦暗不明的记忆里,唯一的一抹充满温馨色彩的回忆。闭着眼躺在枕头上,一字一句细细咀嚼着那篇文章,眼角,有一滴清泪,悄悄滑落,滴在枕上,氤氲开,仿佛一朵昙花,转瞬即逝。

    当严怀瑾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自己,面对所有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了。对于严怀瑾来说,这一夜,格外的漫长,仿佛穷尽了他的前世,一生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