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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这句话，罗诚脸色登时一沉。他目光如刀子一般猛地向斜上方声音来处瞥去，登时看到了这番话的来源所在——罗诚名义上的堂弟，与罗子旭同一时间被引入罗家主事的大房子弟——罗敏之。
斜上方，三楼靠天井的栏杆附近，罗敏之一脸义正言辞，仿佛说出这番话的目的当真是为了捍卫罗家的声望和声誉一样。脸上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急切。
罗诚微微眯眼，随即却又恢复了正常，转过头来不再向罗敏之多看一分一毫。罗敏之打了个激灵。虽然罗诚的目光不再过来，可越是如此，罗敏之便愈发觉得惶恐。
刚刚罗诚瞥来的那一眼，他与那目光相交的那一瞬，他仿佛陡然堕入冰窖之中一样，竟是一时间不敢动弹。
那种目光……
那种目光竟好似是小兽遇到了天敌，竟是让他一时间连抵抗的心思都丧失殆尽！
“开什么玩笑……错觉，肯定是错觉……”罗敏之心中嘀咕着，将刚刚才在心中升起的点滴悔意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他攥了攥发白的手指成拳，轻轻砸在天井的护栏上。
他这番话是几经考量方才出口的。拿捏的时机恰到好处，既不会让旁人太过注意到他，又能极为切时的将罗诚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上！
没错，他正是要借机打压罗诚的声望！不但如此，还要让了罗诚背上一个败坏罗家声誉的名头！一石二鸟，而他自己不过只是在恰当的时间里出于“义愤”而给罗诚帮了个腔罢了！任谁也说不出他的错来，即便说了他也大可矢口否认！
罗诚完了！
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他今后还有何脸皮来执掌罗家大房！？
想着先前很多人在他耳畔加以鼓动和煽动的那些话，罗敏之心中渐渐热切起来。
快意，罗敏之心中仍旧颇觉快意！只是……看着罗诚那冰冷冷的眼神时，他心中总是萦绕着些许的不安，挥之不去。
那会是什么呢？
罗敏之的一番话出口确实达到了他所想要的效果。罗诚确实是被逼迫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虽然罗敏之刚刚那番话很是想一个蹩脚的激将法，可内中包含的祸心却绝不止于此。他以罗家声望和名誉作为打底，将罗诚今夜的表现与之完全挂上了钩，若是罗诚表现的软弱可欺或是不敢证明回应，那正是应了他刚刚话中所表现的“罗家无人”，罗诚在罗家大房乃至在整个罗家势必要被旁人反复诘难。若是罗诚有所表现但却表现的不好，那自然是应了齐浩文先前话中的意思，罗诚这一身“剽窃者”“文抄公”的外号便算是甩不掉了。
进退两难……
罗诚丝毫不加怀疑，既然齐浩文已经做出了这等的诘难安排，那他势必已经提前对这番事情做好妥善的后续安排。只消罗诚落入了这个陷阱里，那不论是哪种情形，紧跟其后的必然是一波接一波的舆论攻势。那是要将罗诚彻底的落井下石才会罢休的。
罗诚想到这里，有些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稍远处的钟鸣。后者此时正在低声与赵明诚说着什么，只是说话时脸颊嘴角带笑，几双眼睛时不时便向罗诚这边瞥了过来，满含戏谑及挑衅的意味。
齐浩文还在耳畔嗡嗡说着什么，一层楼下也有人开口附和，此时原本该是一场百家争鸣的上元诗会此时居然都变成了对罗诚一个人的逼宫。
罗诚觉得有些搞笑。
原本他是并不打算在这个时间里、在这个场合下再展露什么“诗才”的。有一点赵明诚一众人说的是正确的。“文士”并不是会读书会写字了就可以叫做文士或是才子。真正的文采是数年、十数年日积月累、厚积薄发的产物。一两篇诗词歌赋或许能出名一时，可没有张嘴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微言大义这些东西做填充，迟早有一天会穿帮露馅。
在他原本的打算里，只需要找一个机会将自己的计划和蓝图向这些“土包子”们掀开一个小小的角落，自然便可以引起他们浓厚的兴趣。确实在没料到，今天诗会从一开始矛盾和焦点便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给我准备文房四宝……”罗诚开口说了一句话，随即端起了茶杯小口饮用。此时齐浩文的长篇大论还没有说完，陡然听到罗诚开口后他不禁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红豆在一旁早已经对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家伙气愤不已，此时听到他的反问便不等罗诚说话，气鼓鼓的大声道：“我家公子说准备文房四宝！你莫不是个聋子？”
红豆本才十三四的年纪，正是宜喜宜嗔娇小可爱，这一反驳登时惹得满堂大笑，让齐浩文不禁脸色一僵。红豆听到四周的笑声顿时有些发怯，这等场合可确实不该是她能随意开口，因而有些畏怯的看了看罗诚。
齐浩文更是脸色复杂的看着罗诚确认似的问道：“怎么？牧之兄终于肯赏光愿意一展才学了么？愿意为今夜这上元诗会献上一首绝妙诗词？”
罗诚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你莫不是个聋子？”
这一下，登时让整个会场炸了锅，饶是众人都觉得罗诚此言颇有些辱及斯文，可到底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但是齐浩文没有笑，在他身后的钟鸣也没有笑。今日在街头他便是被罗诚这等不按套路出牌的言辞羞辱了一番，此时再听到罗诚的这番粗俗言论岂会跟着旁人一起发笑？他冷冷的嘟囔道：“你要写诗了？好，好，那我就看看，你到底能写出个什么！？”
今夜既然是上元诗会，笔墨纸砚和书桌自是早早就已经备下，不会让同为客人的齐浩文准备，店小二在掌柜的指挥下飞快的将书桌和桌布铺好，纸张、笔砚一一摆放齐整，等待罗诚的使用。
罗诚没有再去看这些人，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说之前那次汴梁诗会他抄袭苏东坡的词句还有些心思在里面的话，今夜再次抄袭可就纯属无奈了。
“一篇也是抄，两篇也是抄，何必浪费呢？”罗诚心中轻轻嘀咕了一番，随即站起身来。整个金典楼中的宾客尽皆开始瞩目。
只见罗诚轻轻挽了挽衣袖，随即提笔在侍女研好的墨水中沾了沾，略一停顿。随后便笔走龙蛇，一张雪白的纸张上飞快出现了一行文字。
一旁距离最近的柳长青等人急忙聚集过来，看见罗诚写下的题目后登时为之愕然。
“青玉案——元夕！”
居然还真是一首来写上元佳节的词句？这罗诚居然敢真的就即兴写下一首诗词！？
题目随着距离罗诚最近的几人向外口耳相传，很快便让整个金典楼内的人尽皆听到了耳中。
李清照一时间跟着紧张起来，她确实有些担心罗诚的处境。若是这一首诗词没有达到“水调歌头”的水准，那无论他做出何种解释，在场总会有人从中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大加贬损。他不单要做出词来，而且必须是绝妙好词才行！
他做得到么？
柳长青看着罗诚笔下的文字一个个跃然纸上，他忍不住便诵念出声。此时楼内上下均已变得安静下来，唯有罗诚下笔的沙沙声与柳长青的诵念声在耳畔回荡。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恢弘大气！
仅是这上阙便立时让在场众人为之惊叹。上元词句史上并不算少，如欧阳修所做的那首“去年元夜时，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便是其中的佳作，可即便是欧阳修所做词句一开始也是由小而大，泛泛书写便开始由景入情。可罗诚这首《青玉案．元夕》却是难得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直接将元宵佳节大街小巷的热闹与喜庆进阶勾勒于笔下！人们甚至可以从这寥寥几句词句中便看到那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的行人与繁华热闹的夜色！
恰在此时，楼外烟绽放，一时间配合这句上阙完美契合，只让人觉得情景交融不过如此！
“蛾儿雪柳黄金缕……”罗诚喃喃出声，一时间打破了人们对诗词的畅想和印证。旁人先是疑惑，随即看到罗诚下笔才知道这竟是他在“边想边写”！
柳长青也紧跟着整了整精神，一字一句的诵读出声。在一旁，齐浩文已是脸色苍白，而更远处的钟鸣和赵明诚两人更是脸色苍白的难看！他们对诗文颇为擅长，此时只听到这里便知道罗诚这首词竟真的是堪与那首“水调歌头”比肩的绝佳之作！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李清照先前悬着的一颗心此时已然放了下来，可听到罗诚诗词意境有所变化时，她忽然又有些惊奇的抬起头来，恰好听到罗诚亲口诵念出了他词句的最后一段。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清照先是一愣，随即顿时俏脸绯红。
楼外，烟烂漫，有人倚楼眺望。楼内，才情纵横，有人心弦轻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