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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元宵夜（七）
窗外，烟炸开的声响不断在持续，自街巷处传来的游人赞叹与欢声笑语也不断传入到了楼内。可楼内此时却是异常的安静。
楼上楼下文人雅士，此时或是闭目沉思，或是嘴唇微动，亦或是面目狰狞嫉恨不已。当罗诚这一首《青玉案．元夕》作罢，竟是满堂鸦雀无声！
直到过了许久，楼内第一个声响方才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知州董大人长长一叹，随即感慨道：“好词啊……”一旁，通判吴凉微微蹙眉，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至少在这首词的看法上，他确实不好和董承业起什么分歧。
“绝妙！”
“大家之风……”
有董大人开了头后，整个金典楼内方才如融化的冰雪般，整个活了过来。赞美和感叹声此起彼伏。
便连李格非也不由得高声感叹道：“上元词中，这已是难得的佳品了……”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词由恢弘大气入手，却是以婉约朦胧而结尾，意境深远，情景交融。偏偏其用词用句极为考究，平仄和韵，朗朗上口。这已经不只是单单一个“好”便足以形容的，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绝妙好词！
而更让在场诸多文人脸色复杂的是，罗诚开始分明没有作词的意思，还是齐浩文屡次逼迫方才让他决心作词，而且词句贴合今日时节恰到好处，很难不让人觉得此词是罗诚即兴所做。可若果真如此的话，那罗诚的诗文才华也未免太过惊人了些！
只是将词句读罢，柳长青便向罗诚作揖行礼，真心诚意道了声“佩服”。罗诚谦虚还礼。张贞娘、红豆和苏澄几人在一旁跟着乐呵，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就在几步范围之内，齐浩文却是脸色惨白，手指微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为，情急之下扭头看了看钟鸣。
“这个蠢货！”钟鸣眼见齐浩文向他求助登时心中大骂，干脆便撇过头去，对齐浩文不加理会。旁边，原本一直在交头接耳的杜子腾也阴沉着脸，有些尴尬的道：“达升……这家伙这首词实在是……怕是没法说它的不是呀。”
原本在诗会开始之前钟鸣便与杜子腾商议好了种种计策，要在诗会上对罗诚加以折辱，好生出一出白天那口恶气。于是乎杜子腾的挑衅和之后齐浩文的言语挤兑便都一一上演。只等着罗诚上钩后做出一首词来，他们安排的其他文人便要对这首词大家抨击进而嘲弄。
俗话说文无第一，那文人间互相批评指正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这些事钟鸣和杜子腾等都是假手于人，谁又知道这些事是他钟鸣钟达升一手谋划的？
可偏偏事情在最不应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这首词太好了。好到出乎意料，好到让人不知该从何批评起！
面对这样一首词如果第一反应是批评，那旁人一定会对说话者的学识和修养产生双重怀疑！
钟鸣气的胸膛起伏，端起旁边的茶水便一饮而尽，结果茶叶不小心卡住了嗓子，顿时痛苦的咳嗽起来。一张脸又急又气涨得通红。
屏风后，李清照脸颊微烫，一边默念着这首仿佛横空出世的词句，一边反复咀嚼这词句中的意味。越想便越是觉得害羞。
“这家伙……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他……他……莫不是……”李清照越想越是心慌，一时间脸颊都已经红透了。旁边侍女小红见状骇了一跳，匆忙伸手抚上李清照的额头，紧张道：“小姐小姐，你莫不是害了病了？哪里不舒服，你和小红说啊！要不要去看大夫？”
李清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怔楞看向小红，满脸呆萌可爱。
“啊……啊？”
……
而与屏风后的情景不同，甚至与身旁钟鸣的表情也不同，赵明诚却是脸色铁青心中充满了恨意。
“罗诚啊罗诚……你未免欺人太甚！”赵明诚心中暗骂，看向罗诚的目光里几欲喷火。“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也在反复咀嚼这首词的词句，可心中所想却与旁人大不相同。
是谁对他罗诚笑语盈盈？他在众里寻谁？又是谁在那灯火阑珊处……
赵明诚不自觉将目光瞥向了稍远处的屏风，回忆起刚刚侍女小红突然出现的一幕，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
赵家与李家本就是世交，在他结识了李清照后，两人互相都有些好感，两家人便也着意撮合。这段时日来两人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互相间出入对家府邸如同走亲传友一般随意，赵明诚心中难免已经有了将李清照视作自己未来夫人的念头。这也是为何黄昏时他听李清照赞起罗诚那首“水调歌头”会勃然而怒的缘故。
不过那时他对罗诚的态度更多只是讨厌，毕竟哪个男子愿意听自己心爱的女孩儿赞美旁人？可此时此刻，他对罗诚的态度则已经彻底转向了敌意。
“贼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当我是死人么！？”赵明诚心中敌意汹汹，看向罗诚的目光自也就跟着变了。旁边一脸郁闷的钟鸣看到他的目光后先是一愣，随即在瞥向屏风方位后若有所思，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他可是清楚记得赵明诚与他说过那位才女的事情。再将视线瞥向三楼，看到失魂落魄的罗敏之后，他嘴角的笑意便更浓烈了几分……
而此时，青玉案所引发的议论和赞美还在楼中持续不断的发酵。除了诸多感叹赞美之外，屏风后的诸多女眷此时也一改对罗诚的态度和看法。如同一窝小鸡一般，此时这些平日里的大家闺秀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的议论得热火朝天，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愈发的让人心颤。
乱世美人爱英雄。
盛世佳人爱才子。
更何况如今大周朝重文抑武，民间甚至传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类的说辞。民间对文化、风化的看重可见一斑。此时，众多女子都在对那首《青玉案》议论不休，时而会有略显痴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引人无限遐想。
而当在座几位文坛宿老起身点评这首词后，这类痴的声音响起便愈发的频繁起来。而与之相对应的，罗道海、罗峰笑等人的脸色则多少有些暗淡。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当嘈杂的议论声到达姐姐时，知州董承业突然起身咳了咳，朗声道：“诸位，诸位！”
虽说这些年董承业在济州算不得如何权柄显赫，可到底也是一州主官，这一开口立时让满堂的议论声都跟着压了下去。旁边，老搭档兼老对头吴凉瞥了他一眼，对他此时突然起身有些摸不到头脑。
只见董承业轻捋颌下胡须笑道：“中秋时，一首‘水调歌头’被引为佳作，传遍大江南北。不成想半年还没到，这上元佳节居然在我济州城里又出一首‘青玉案’，而这两首词的作者偏偏还是我济州人士。从今往后，这天下士子岂不得多看我济州城人一眼啊？”
“董大人说的是！”
“可喜可贺啊！”
“我等同为济州城人也与有荣焉啊！”
……
二层上，罗诚低头看了董承业一眼，心中不禁冷笑。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这是想接着我的热度直接摊牌？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罗诚心中如是说，可到底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此时他仿佛处在龙卷风的凤眼之中，四周里风卷大石天昏地暗，他这边反倒是显得宁静平常些。
红豆给罗诚倒了一杯茶，罗诚不客气的取了饮用，意态闲适。既然这位董大人打算自己亲自出手，那自然是没了他什么事的。
果然，董大人由这首词说起聊到了济州，又接着济州城山水、地利、人文等诸多条件一一加以研究考量，最后终于是将话题看似不经意的引导到了济州城的西城。
“诸位，这西城乃是我济州城面向中原的门面，早先时也是富庶繁华过的。可如今日渐衰败，西城区街巷破败、房屋老旧，西城中的百姓也大多是衣食困顿，同为我济州城的百姓，身为本州父母官，董某人岂能无动于衷乎？”董承业气势凛然的说道。
四下里的气氛都跟着有些凝固，一时间人们似乎也没有想清楚，怎么好好的一个诗会品诗活动说起了济州的西城？
哪里来着？西城——那个充满了地痞、小偷、无赖子的破落地方？和今天诗会有什么关系？和我等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想让我们出钱出力赈济西城百姓？笑话，城外灾民我们都没管，还想要我们掏钱？
文人士子们本就不是真心感兴趣，大多样子上还在听着，诸多富商、家主则干脆已经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这等话题说起来都头头是道，可真正要落到实处却是千难万难，哪有那么容易。
可随着董承业的下一句话，这些富商和家住们都一齐愣住，吴凉更是眉头紧锁一脸的震惊。
只听董承业大声道：“……所以，为了振兴我西城，本官决定将择机修缮西城街巷、房屋，翻修坊市，振兴百工！进而，将我济州西城重建一番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