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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元宵夜（五）
齐浩文在济州本身算不得什么有名望的文士，可这番话却着实击中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大周重文轻武，历来爱惜名声的文人、士子皆以文才名动天下为追求。早如欧阳修、晚如现今周邦彦等人，自刚能提笔赋诗开始，哪个不是靠几十上百篇诗文佳作打底，不断参与各种文坛盛世，崭露头角、著书立说，外加大儒、宿老吹捧、散播，积数年乃至十数年、数十年之功最后才确定下一个“名士”的称谓，成了文坛中颇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大文人？
想要一蹴而就？一片诗文就名动天下？那概率和公鸡下蛋也差不了多少。
可让人郁闷的是，这种堪比公鸡下蛋的事件偏偏在他们身边有了一个例子，那便是罗诚。
一首“水调歌头”，字词清新灵动却又大气磅礴，整体架构返璞归真却又殊为瑰丽。自从在汴河诗会上一经吟出，不断被人所追捧，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年时间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外加青楼艺伎不断传唱，用“家喻户晓”来形容毫不为过。
一词成名！不过如是！
饶是这词质量上乘，饶是这词实属难得佳作，可仅此一词便要达到旁人数年、数十年辛苦才能企及甚至终生都难以企及的位子，有多少人是打心底叹服？
自这首“水调歌头”现世后，便不断有人或明或暗的提出怀疑，觉得这首词乃是旁人捉刀之作。但周邦彦、秦观等人全都矢口否认，这股风气也就压下去了。外加当时罗诚身后有着蔡京这张巨大的虎皮，旁人也确实不太敢明目张胆的编排什么。
可议论声小了，怀疑却从未曾停止。今时今日，齐浩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堂对罗诚加以质问，便算是问出了在场众多人等的心声。
一时间，不论是三楼上地位、声望稍逊的普通文人士子，还是一层内济州城里颇有声望的名士、大儒，此刻俱都将视线投向了二层罗诚所在的位置，等待着他的反应。
一楼里，刚刚发觉被罗诚耍了一道的吴凉嘴角含笑，对旁边的董大人道：“大人，您看此时是否属实啊？”
董承业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道：“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已，那罗诚若是当众果真又作出一首诗词来，岂不是不攻自破？”
吴凉闻言点了点头，身体向座椅靠背倒去，可仍旧是用董承业听得见的声音嘟囔道：“可就是怕他做不出来啊……”
二层楼上，钟鸣和赵明诚嘴角各自挂着笑容，手中折扇被肆意展开，即便现在是寒冬时节，可仍旧忍不住得意的煽动起来。
赵明诚对钟鸣小声笑道：“兄长使得好计策，这般当中逼迫于他，要么便再作出一首好词来堵住众人的嘴巴，要么就自承是抄袭他人的抄手，被人鄙夷。呵……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路走？我早就怀疑此人是欺世盗名之辈。一个从未有诗文现世的普通人，骤然便做得出一首‘水调歌头’？呵……今天便要让他原形毕露！”
钟鸣微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着“正该如此！”可眼睛中的光芒却愈发的锐利。他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即便罗诚一会儿真的做出一首诗词来，他也要鼓动其他人加以贬斥，众口铄金，便算那诗词真的不错也足以被贬损的一文不值。
真正如“水调歌头”这等水准的诗词，岂是随手可以摘取的青菜，想要就能有的？
钟鸣轻摇折扇，脸上笑容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报复快感，让他愈发得意。
女眷们所在的屏风之后，此刻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开始议论纷纷。“水调歌头”这首名词自然是家喻户晓人人传唱，可是对于作者“罗诚”其人这些大家闺秀或名媛、才女们便知之不详了。此时眼见情况发酵，立刻又消息灵通之人将罗诚其人其事一一向众人讲述了一遍。内容无外是汴梁诗会、罗家私生子、商贾出身外加一个捕风捉影的陈近南。
众多女子听罢后，立刻都开启了八卦模式，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我看那齐浩文齐公子说的是真的，哪儿有从未做过文章，一出手便是名篇佳句的道理？”
“就是就是，我看那罗诚也很可疑，再说他本是商贾之家，一个商人出身的人物能有多少才学？罗家？罗家又怎样，那罗家的大小姐罗霄儿你们也不是不认得，才学也就那样呗。”
“诶，刚刚不是说他只是罗家的私生子么？”
“私生子就更可疑啦，他从哪里学来的诗词功底？”
“那个什么佛山陈近南……”
“谁知道有没有这号人物，他若是真有本事便再做一首‘水调歌头’这等词作来！”
……
李清照眉头微蹙，耳畔听着这些“大家闺秀”们议论纷纷，眼中却是充满了了些担心和关切。不知为何，虽然她听得出这些人分析得是有道理，可她却始终认定罗诚的词作并非抄袭剽窃。
她虽然是女子身份，可于诗词一道上的才华便是她的父亲都未必及得上她。这些年来她在闺中也遍读古今诗词文章，对当代诸多诗人、词人的文风和功底也大多了若指掌。若她是男儿身的话，在文坛中必定会是个能指点江山的巨擘级人物。
这么多年过去，她何曾见过任何一人能写得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若是有，或许只能是前朝诗仙太白了。
真正能写出这等词作的人会被一点蝇头小利所收买？能随便被蝇头小利所售卖的人，会作出这等水准的词作？
李清照不断在心中为罗诚寻找着辩护的理由和借口，可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早已在心中站向了罗诚的身后，早已将他隐约看做了“自己人”。
只是，李清照心中也清楚。诗词并非是萝卜、白菜，绝妙的好词、好句也绝非是能随手拈来的普通物件。今夜事发突然，看罗诚的表现哪里是做了提前准备的样子？此时被对方拿话头僵在了这里，对他自然百害而无一利。
此时，罗诚仍旧在沉默着并未对齐浩文的指责提出任何辩解。四下里已然议论纷纷，安静的空间里渐起嘈杂。
李清照担心之下，灵机一动，匆忙抓过一张纸趁旁人不注意提笔写下了一行小字。她将纸张折叠起来递给侍女小红，对她耳语一番，小红匆忙去了。
此时，屏风外的议论声渐渐放大。
齐浩文一见罗诚并未反驳，心中顿时有定，说话声音再度提高道：“牧之兄，要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在下绝非嫉贤妒能之辈，实则是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我为牧之兄你打抱不平啊！今夜只要牧之兄能再做一首好词，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他日若再有旁人胆敢怀疑牧之兄你的人品，我齐浩文自然第一个不答应！怎样，牧之兄，可否让我等一消心中的怀疑啊？”
张贞娘、苏澄还有红豆此时早已经明白了场间局面的凶险，可一时间她们也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上罗诚的忙，只能在旁边不断着急。
罗诚微微一笑，对齐浩文道：“你让我作词，我便作词，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我与这楼下卖唱的诸多姑娘们……呵呵，有什么分别？”
“切……”稍远处，钟鸣、赵明诚等人听了罗诚这番话后立刻发出讥笑声。便是一层的董承业闻听此言也稍稍眯眼摇头。
“理是这个道理，可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岂不更显得露怯？”董承业心中念叨着，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想替罗诚解围的念头。罗诚向他展露的计划确实不错，不错得让人心动。但这一计划实现的前提是罗诚先要完成他那一部分。若是他连眼前这等关卡都过不去的话，那董承业自然不会冒着名声有损的风险替他出头。。
一时间，楼上、楼下，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隐约的讥笑和不屑。红豆和苏澄三人脸色都显得颇为苍白，眼巴巴看着仍旧气定神闲的罗诚在那里端茶、喝茶。
这时，侍女小红忽然寻了个机会凑近，将手中字条一股脑塞到罗诚怀里，随后掉头就跑。旁人大多不认得小红的身份，还以为她是罗家的侍女，自然都没怎么在意。只是稍远处的赵明诚脸色阴沉的可怕，视线瞥向那张巨大的屏风时带着些许怨念和气愤。
罗诚根本不在乎四周的视线，自顾自展开字条看了一眼，随即便是一个激灵。
那字条上写了如下一行纂小楷：“家中有事，先行告退，好汉不吃眼前亏！”
罗诚“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他自然知道这些字是李清照所写，只是他也有些惊奇于对方居然会为他着想，居然在帮他寻找可行的借口和退路。他不自觉便向屏风那里看了一眼。虽说并不知道李清照具体在哪里，可他知道一定是在那扇屏风后面。
屏风后，李清照突然红了脸，匆忙躲避着目光。可随即她醒起有屏风的遮挡对面那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脸颊发烫。
便也在这个时候，三层里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声音激烈粗大道：“堂兄！便做一首诗词给他们看看！否则，这家伙还以为我罗家无人！？莫要平白被人小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