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烽流 > 第176章 元宵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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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罗远身边的乃是罗子旭,他此时一身灰色对襟的常服,头上系着一条黑巾,从装扮到模样都算不得起眼。但整个在二层楼的罗家人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了罗远身边,目光坚定。

    对于罗子旭,这样一个曾经勉强算作竞争对手的人来说,罗诚自然是了解过的。虽然他没有和罗辑询问罗子旭和罗敏之两人被引入罗家的缘由,但是这其实并不难猜。在罗辑两个嫡子接连暴毙之后,整个罗家大房便只剩下了罗霄儿一个嫡女,对于罗家大房来说其实无异于子嗣断绝。

    虽然罗辑此时仍算不得年老,可没有一个明确继承人的话,罗家大房的人心势必要有所动摇。罗霄儿虽然努力学习经商,将来也可以考虑招赘一个有些商才的男子为婿,可与家中成年男子继承家业到底是差了太多。

    罗子旭与罗敏之两人都是罗家大房的旁支,这些年下来在家族中也颇展露了些才干。罗辑将这两人拉到身边并接连对其委以重任,自然是起了过继的心思,至少曾经起过这种心思。只是后来罗诚的“横空出世”方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而等到罗云意寿宴上,罗诚被当众认下了罗家长子的身份后,罗子旭和罗敏之两人自然也就不再有任何特殊的光环在。虽然他们手中仍旧掌握了几处大房的产业,可谁都看得出这两人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除非,罗诚跟他另外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样,也跟着暴毙。

    所以,一度罗诚也怀疑想要刺杀他的人是罗子旭和罗敏之两人中的一个。不过在捕获杀手头领并且严刑逼供后,罗诚基本确认雇佣杀手们的雇主确实是来自于青州,这才放弃了对罗子旭两人的怀疑。但是在罗家这边的消息关注上,他对这两个“兄弟”也一直未曾放松过。

    此时,见了罗子旭肯替罗远出头,罗诚眉头微蹙,心中开始思量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可对于当局者来说,此时的局势却并不显得轻松。

    杜子腾被人驳了面子登时恼怒起来,他斜了罗子旭一眼,冷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呵……这金典楼也真有意思,什么时候连这种想要认他人做父亲的阿猫阿狗也能混进这金典楼来?我居然还要和这等人同在一层?切……”

    罗远闻言大怒便要驳斥,却被罗子旭拉住了胳膊。

    后者神色自若,并没有被人当众辱骂后该有的恼羞成怒,只是淡然开口道:“我是何等养人,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杜兄确认为自己言之有理的话,又何必顾左右而言它?若是杜兄自己也认为自己只是在胡搅蛮缠,便可以就此住嘴了。我等此来并非是为了吵架的,乃是要参与诗会的。可莫让杜兄这张妙嘴脏了其他客人的耳朵。”说完,他不等杜子腾发作,径自转头对罗远“训斥”道:“堂哥,不是子旭说你,讲理也是要分人的,对何人用何种态度,似杜兄这等人你是可以与他讲道理的么?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口水,还让诸位宾客都看了我们罗家的笑话。以后遇到这种事权当听狗叫也就是了。”

    四周登时哄堂大笑,罗诚也不禁露出了些许笑容,他发觉这个罗子旭很有些意思。而恰在此时,拉着罗远离开的罗子旭也刚好向罗诚看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凌空相交,竟是同时向对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身后,杜子腾对着罗子旭俩人的背影破口大骂,却终于是把自己身为济州学政的父亲招惹了上来,杜子腾立刻便如霜打的茄子一样登时蔫了下去。而眼看杜子腾不敢开口,他余下那些同伴也就不再惹人厌烦,只是向罗子旭等人的方向狠狠瞪了几眼。

    而如钟鸣、赵明诚等人则丝毫没有动静,仿佛完全不关己事一样。而此时一身女装的李清照带着侍女刚刚上了二楼,在为女眷们准备的屏风后落座,倒是没有看到这场争执。

    小小的插曲丝毫没有影响楼下诗会的进行,在司仪致罢开场辞后,便由济州城内的几位文坛巨擘开始点评上一年各地所涌现的诸多秒句佳作。似或有意或无意的,自东京汴梁传来的那首“水调歌头”被格外夸奖了一番。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对罗家的恭维,多少是出于对诗词本身真正的赞叹,又有多少是出于这半年来西来东往的人云亦云便只有说者自己心中清楚了。

    几人依次点评之后,便是诗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借着窗外月色,楼下灯火,诸多与会之人或谈及先贤佳作,或是贡献出自己的妙语佳作,不一而足。会场中早已请了这济州城里几位颇有声名的青楼行首。如是被众人点评上佳的词句,这些或带着琵琶或带着琴瑟的姑娘们便当场一展歌喉为众人弹唱起来。

    很快,整座金典楼内的气氛都跟着变得热烈。尤其今年在文坛颇有盛名的李格非致仕归乡,在众人的一众吹捧和盛情邀请下,这位颇有才名的李大人也“免为其难”的“即兴”作词一首。

    李格非的文采自是出众的,一首词虽然没有妙语连珠,却是句句含典,字字精巧,赢得了一阵满堂彩。

    “当浮一大白!”

    “如此佳句,唯有杜康能佐耳!”

    酒香开始肆意,在诗会气氛鼎盛时,金典楼的掌柜开始安排小二准备烟。酒菜次第端上。当然,菜只是佐酒的小菜,这里既然是诗会自是不能弄些香气扑鼻的大菜扰人才思。在这金典楼中经营许久的掌柜自是不能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

    酒酣耳热之时,几名书生凑到了罗诚的身边。张贞娘等人原本正为着楼下每每涌现的诗词佳句而目不暇接,红豆更是被那些青楼女子的婉转歌喉所折服沉浸,身旁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影让她们有些许的回神。

    “在下柳长青……”

    “在下齐浩文……”

    “在下李友佳……”

    三个年轻的书生依次向罗诚作揖行礼,随后笑道:“我等此前也曾拜读过牧之兄的那首‘水调歌头’佩服不已,牧之兄前几日一直未曾得暇,今日有幸相逢还请拨冗赏光一二,以让我等能与大才相交!”

    罗诚微微蹙眉,却仍旧依着这个时代读书人惯常的礼节起身向三人回礼,随后道:“三位兄台客气,在下也不过只是偶得佳句,一时侥幸罢了。哪里有什么大才?承蒙三位兄台抬举,在下可不敢装什么才子,深恐贻笑大方啊。哈哈哈,咱们多听听旁人诗文、听听姑娘们婉转唱腔也就是了,诗会嘛,主要是图个热闹。咱们互相间可不要来什么讨教一二、请赐教之类的事情啊。哈哈哈哈……”

    “额……”

    “这……”

    柳长青三人登时有些被噎住的感觉,三人主动过来招呼自是有认识一二的缘由在里面,可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有机会碰上罗诚哪里能不比个高下?为人谦虚,倒也确实是时人的美德。可哪里有人如罗诚这等谦虚法?竟是直接堵死了旁人向他讨教的路子?

    三人面面相觑,旁边几个紧跟着过来的士子也都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罗诚却根本不加理会,招呼张贞娘几人继续向楼下看着,眺望那几个青楼行首抚琴而唱,跟着摇头晃脑。稍远处,正在与旁边女子低声交谈的李清照无意间透过屏风缝隙看到了罗诚那般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立刻醒起此时自己正在装“大家闺秀”因而赶忙掩嘴端坐,笑不露齿。

    这边,齐浩文偷偷转头向钟鸣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后者目光一凛,冲着他点了点头。齐浩文赶忙点头回应,随后深吸一口气,音量也跟着放大道:“牧之兄!你也说今日本是诗会,既是诗会便该互相鉴赏,互相学习才是。牧之兄怎能如此谦逊藏私啊?要知道,刚刚可是连木老都亲口称赞了牧之兄的诗文呢!”

    这么一说,旁边几个前来“挑战”的士子们纷纷开始附和,声音越大,渐渐也就吸引了旁边诸多人物的目光。

    罗诚却仍旧推脱道:“诶,小弟在这里才是学习,学习诸位的文采,妙手偶得一两句诗文也就罢了,岂能哪次都这般好运气?非是在下推脱,实在是不愿丢人现眼啊。各位见谅见谅!”说完,罗诚又兴致勃勃的去看楼下的青楼女子。一时间便连张贞娘等人也有些莫不清楚他的意图。

    稍远处屏风后,正在与李清照交谈的几个大家闺秀显然也注意到了罗诚那边的动静。其中一人蹙眉道:“这位罗公子还真是奇怪。既然来参加诗会,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偏偏理由还这般生硬?”

    另一人笑了笑道:“也不难猜,我看啊,八成是这位罗公子真的没什么真才实学罢了。”

    李清照闻言有些不喜,她当然可是亲眼看到罗诚做出那首“水调歌头”,况且这些日子了解下来,她对于罗诚的态度也隐隐然发生了变化,听到旁人说起罗诚的坏话来居然有些愤懑之感。

    可旁人紧跟着便说:“可那首‘明月几时有’做不得假呀!”

    李清照刚想附和一二,突然便听到屏风外响起了一声颇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刻意提高声量道:“莫非,牧之兄之前那首‘水调歌头’是剽窃之作?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敢再做一首诗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