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烽流 > 第175章 元宵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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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进入金典楼的人多了,便有今夜公推的主持登上舞台,向四方拱手作揖呼人落座。那主持者在济州城内也是小有名气的文士,只是今夜在此之人虽然不如汴梁城中名士济济,可也是宿老、大儒云集,因而其说话的音量和底气不自觉便少了不少。

    此时,知州董大人、通判吴大人,以及推官、学政等各级官吏均已经在一层正位落座,此时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打着招呼。金典楼内的小二、侍女们则如穿蝴蝶般来回奔波,为新来的客人引领座位,续上新茶,上些瓜果点心等,忙得不亦乐乎。

    而罗诚则带着三女上到了二层,依着侍女引领的座位坐下。罗诚意外发现,自己四人的座位竟是二层最当中视野最好的一处,紧靠着天井边的栏杆,从这里去看当中舞台虽然不如一层角度那般自然,却也可以窥见全貌。那赵明诚和钟鸣等人的位置居然还要偏僻些。两人时而瞥向他的眼神依旧满满都是敌意。而他们身旁的一众公子哥则更是毫不避讳,不断谈及罗家和罗诚的无礼和粗鄙。

    罗诚自是对这些眼神和所谓敌意视而不见,他本也不在意这些如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争斗。之所以引发这些争斗的原因也无非是他的需要使然罢了。他有些在意的倒是罗家的势力。

    因为罗家罗辑一代人才文皆不算显达,因而历年来的诗会活动罗家大都没什么紧要人物出场。今年罗辑、罗淳等人也一样没有出现,只有罗诚、罗道海、罗峰笑等人来凑了这个热闹。也因此,罗家人便没有能在一层落座的,而大多被安排在了第二层和第三层。原本罗诚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可直到抵达此处方才发现即便是第二三层此时也是人挨人人挤人,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并不为过。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句话沈峰便给他安排了额外的三个座位,而且都是这么靠前这么集聚便足以说明不少问题了。要知道,这间金典楼可还不算是罗家的产业!

    “看来,自己还真是傍上了一棵大树呢。”罗诚喃喃嘀咕着,嘴角微微勾起。他早先便对罗家的势力和实力就已经有所了解,今天再见只是更加直观了一点罢了。心中感叹的缘由却是旁人都不曾想过的:如此之大的家业,他日金兵南下时若不做一个汉奸主动投靠卑躬屈膝,想来便是要首当其冲遭逢大难的。

    罗诚对历史细节涉猎不多,只知道一个大概,自是不清楚另一个时空中金兵南下北宋灭亡,中原大地的诸多世家、大族纷纷南迁带来了中国历史上第二次经济重心南移。只是这个过程丝毫没有什么诗情画意在。北人南下,难免就要造成南方有限的资源紧张。更兼北人失去了土地和生存的根基寄人篱下,更是被南方本地的诸多大族、世家予以排挤、打压。而那些北方过去的普通民众也多受欺凌。以至于引发了南北方人世诸多冲突与对立。

    南宋朝廷甚至还曾经讨论过让北人北归的政治主张……

    这些事情罗诚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在已知的条件下对这些事情进行推理。他的计划现在还是显得过分保守,这样的计划虽然能够让他在短时间内积累起不俗的资金,可时间上难免还是紧张了些。

    罗诚记不得金国灭掉辽国再南下灭宋到底了多久,但印象中这个时间并不算长。在短时间里积累起足够多的资金,尽快换成真金白银,然后尽快在苏杭一带购置好相应的产业,至少保证自己这一帮人能够衣食无忧,这是他最底线的安排。如果能够在这个基础上有所作为的话……

    罗诚坐在椅子上,手中一根并不算起眼的木棍被他来回转动着。他开始对自己的计划进行快速的复盘与细节检验,开始对部分内容作出修正。

    这本也是他日常要做的工作之一。没有任何计划是完美无暇的。

    罗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是思索、修正,时不时会和柳英若讨论一二。虽然她不会主动提供任何系统情报和额外知识,但是却能够帮助罗诚将思路梳理并且将结论归纳总结,完全比最专业的秘书还要让人省心。罗诚的计划修正进度不断加快。然而片刻后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拽着他的袖子。罗诚不得不将现有的结论保存,随即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微微眨眼。

    他看到是张贞娘正在旁边小声的唤着他。

    “兄长,兄长!”

    “怎么了?”

    “那边争执的人里,好像是有罗家的人在。你看……”

    罗诚听了张贞娘的话后这才发觉耳畔的声音略显得有些嘈杂。楼下的主持正在向与会的众多宾客致辞,时而会有些妙语出现引得一片喝彩。二楼上这边却是隐隐有了些争执与吵闹。罗诚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是在钟鸣、赵明诚等人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些公子哥间发生了争执。说是争执却更像是一群人在批斗一个人。那其中被批斗的一个人罗诚认得,好像是大房中一个远支子弟,名叫罗远,论起辈分的话应该是叫自己一生叔叔才对。

    罗诚凑到张贞娘身边,向她询问,这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他刚刚陷入思索的时候,那些以钟鸣为首的公子哥们仍旧在对罗家和罗诚进行冷嘲热讽,而且声音渐渐大了些。在发现罗诚不曾予以反驳后,这些公子哥们的胆子更是大了。语言中也渐渐多了些露骨且讽刺的话来。可这二楼上罗家子弟不止一个,其中罗远便是血气方刚的性子,初时见罗诚、罗道海等人在场还算克制,可耳听那些人将整个罗家都贬损进去后便再也按耐不住,跳出去与那些公子哥们理论。

    那些公子哥家中大多都是衙门中任官的,亦或是与朝中、地方上官吏有所牵连的。这些单纯口舌上的争执还真少有能压过他们的存在。罗诚和金琦不按套路出牌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罗远则完全是遵守规矩的选手,上去之后依着道理和他们掰扯,这些人岂会怕他?三言两语之后便是将罗远和他的父母都含沙射影的骂了进去,偏偏还都引经据典丝毫不带脏字,引得罗远更是火冒三丈,可到底是争执不过。只能红着脖子不断嚷嚷着“岂有此理”,那些公子哥反倒更显得轻蔑。

    此时诗会尚未正式开始,二楼的声音也不曾引得一楼的诸多贵人注意,外加争执的几人身份都不一般,金典楼的管事和小二也都不敢来劝。而稍远处,罗道海、罗峰笑等人居然也只是在观望,让罗远显得势单力孤。这让罗诚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尔等,尔等岂可辱人至此!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罗远梗着脖子红着脸反驳着,可更让对方觉得他软弱可欺。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对襟长衫的年轻人端坐不动,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对罗远轻蔑道:“喂喂,这位罗兄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等在这里就事论事自行谈话一通罢了,何曾指名道姓的对谁加以辱骂?罗兄你自己要来与我们分辨一二,我等便陪着你分辨一二,怎的?自己没了道理,便在这里胡搅蛮缠装可怜么?难道罗家人便都是这等模样?”

    “你!我……你!”罗远羞愤异常,可此时笨嘴拙舌却偏偏不知该从何反驳。

    稍远处,一个罗家子弟对罗峰笑低声道:“四哥,那帮小子可是把咱罗家都骂进去了,我们还不出头?”

    罗峰笑自顾自喝了口酒,瞥了瞥道:“管他呢,那说话的家伙叫杜子腾,家中表亲可是提刑按察使那边的一个副官,平白的我们没必要得罪他。再说,那罗远是大房的人,现在杜子腾说的也是大房的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没看咱那位大哥罗诚都还在那里好端端做着没动弹么?”

    此时,罗远和杜子腾等人的争执已然让二楼诸多公子、文士看在了眼中。此时诗会毕竟还未开始,众人也就没多觉得冒犯,只是当热闹看了起来。此时眼见罗远词穷,可罗家主人居然没有一个为他出头,旁人看向罗诚及罗峰笑、罗道海等人的目光渐渐也就变得异样起来。可当事的几人偏偏还都无动于衷。

    眼见如此,杜子腾等人愈发来了精神。上午时与罗诚当街冲突,他杜子腾便那是主动挑起事由的那人,结果最后却是莫名其妙的被罗诚占了上风,事后让钟鸣等人也觉得有些许不满。此时虽说对上的只是罗家大房里的一个远支,可到底是能间接抽打罗诚的脸面,更兼钟鸣钟大公子就在身后,杜子腾愈发来了精神。

    便也在这时,二层稍显偏僻的一个位置离站起一人,几步走到杜子腾与罗远中间,沉声道:“君子之争自有德行,岂可言及人之父母?人子为家族抱打不平,有何胡搅蛮缠?杜大公子难道就没有父母没有亲族么?要不要,我们也对杜大公子的亲族和父母也分辨一二?”

    一直被人逼得口舌无措的罗源感激抬头,杜子腾则是面色登时一变。罗诚手中转动的木棍稍稍一停,随即又飞快转动起来。他嘴角微微挂着笑容,淡然嘀咕着:“真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