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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罗诚是很想自己走路去聚英楼的，也好感受一下沿途的氛围，原汁原味的汴梁中秋节，这种体验着实难得。事实上他与聚英楼离得也不远，可最后到底是没了这个机会。
入夜后，蔡京派来的马车便已经停靠在了十三间楼的门外，这是一辆真正的马车，在汴梁城里等闲人还真没有这份财力和实力能用马匹来拉车。而且马车除了装饰华美外还有明显蔡府的标记，因而马车四周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罗诚对于这一点自然也没什么感觉，马车再如何奢华精致和他后世坐惯的加长林肯也没有可比性。至于瞩目礼这种东西，他也从来都不觉得稀罕。收拾停当后便上了马车，在马夫的带领下向聚英楼驶去。虽然没办法在街道上赏着灯闲游，可对他而言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只是对其他人来说，这辆马车却成了不小的阻碍。
“大哥，那小子上了蔡府的马车，去了聚英楼，我们……”街角的阴影里，一身短打的汉子有些焦急的对那个头戴斗笠的刀疤脸问道：“原来安排的那些人怕是堵不着他了，要不要我派几个兄弟偷偷跟进去？”
“蠢货！聚英楼那地方是能随便进去的么？”刀疤脸训斥道：“少给我自作聪明！那里面不少朝中高官都在，你以为他们身边没有能人？万一被人发现了，那些人可不会以为我们是去杀一个毛头小子的！我可不想被六扇门的人盯上！”
短打汉子喏喏称是。
刀疤脸想了想，冷哼道：“还真没想到，这单生意的意外会这么多！也难怪陆谦那边能给出那么高的价钱。妈的……这生意可真不好做了。”
短打汉子挠头道：“大哥，那么多钱总不至于就收手了吧？”
“收手？呵……”刀疤脸沉吟一会儿道：“今年聚英楼外的河边会聚集一些画舫，让几个兄弟混进去，同时派人在门口盯着！莫失了他的踪迹就好。我就不信他不出来！只要他今夜离开聚英楼，我们就还有动手的时机！大不了，最后老子杀进他住的十三间楼里！”
“好嘞！”短打汉子脸上挂着狞笑，匆忙离去。
有街边卖灯的小贩无意间瞥见了什么，他随后又好奇的向阴影处看了看，却发现再看时根本没有人影，小贩有些怀疑自己眼了，想了想觉得也无所谓便又继续叫卖。
而此时，罗诚已然到了聚英楼外。
聚英楼是三十年前建成的老楼，算是汴河附近的标志之一，共三层，内部装饰富丽堂皇以聚集天下英才为楼名寓意。在初建时曾有人向朝廷上书，认为该楼名有大逆不道之嫌，但先帝最终一笑置之。聚英楼因此声名更甚，久而久之便在汴河附近有了不小的地位。
在聚英楼参加汴河诗会的人身份很是驳杂，有朝中高官也有著名文士、青楼行首、大家、文采斐然的太学生乃至于和尚道士。但无一例外的，能接到请柬来此参加诗会的人，无一不是在文坛内占有一定地位分量的人物。聚英楼每年发放的请柬不过两百余，也因此变得极为炙手可热，远非其他画舫和酒楼能够媲美。
而今年聚英楼外放的请柬居然到了四百份，除了聚英楼上下三层之外，楼外汴河上还将有五艘画舫聚拢围绕与之呼应为一体，这隐隐让今年的聚英楼有了诗会主场的格局。有幸拿到请柬的人，除了无所谓的罗诚外，大多也都是十分兴奋的在楼内左右观望着。
巧遇和邂逅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最为频繁。
“伯父！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伯父，小侄这厢有礼了！”一声热烈的问候响起，刚刚进入聚英楼的礼部员外郎李格非闻言转头，于是乎看到了正在弯腰行礼的赵明诚。他刚要搭话，忽然又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文叔兄，我就料想你应该也接到了请柬，却没想到犬子竟是一眼便认出你了。还真是有缘啊。”赵明诚的父亲左仆射赵挺之一边笑着，一边走来对李格非行了一礼。
两人两家在文坛皆是有名望的大家，互相交情也是不错。李格非微笑回礼，又扭头对赵明诚道：“德甫的眼光一向都是不错的，怎么样，太学最近课业紧张否？今天怕是难得出来清闲一阵吧？”
赵明诚笑着回答了一阵，但眼睛却始终在李格非身后左右逡巡，显然是在寻找些什么。李格非见状哈哈一笑，道：“德甫，莫要找了。小女刚刚还在梳妆打扮，可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来，今夜定然让你见上一面便是！”
赵明诚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这时，赵挺之凑上前去笑道：“明诚，你去门口迎候一下清照吧，也显得你殷勤一点，我和你李伯父还有些事情要商议一下。”
赵明诚应了一声，随即便匆忙跑向门口，看得赵挺之微微摇头。他对李格非笑道：“我这个儿子啊，自从那些日子拜读了清照的词句后便着了魔似的，唉，不说也罢。”李格非也笑着打趣了两句。两家人身份地位相差不多，且私交也不差，若是两个年轻人真能走到一起，对两家来说都是一件美事。
胡乱说了几句，赵挺之忽然四下看了看，而后小声道：“文叔兄，听说了么？今夜蔡太师也会来聚英楼参加诗会。”
“哦？”李格非愣了愣，随即蹙眉道：“他来这做什么？成了当朝太师之后，他已经很少参与此等诗会了。怎么，如今朝政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又想着来诗会上捞取名声了？”
赵挺之四下瞥了瞥，笑道：“文叔兄，且小声些，莫要让你我丢了官帽。呵呵……据说今夜蔡太师好像还亲自邀请了一个人参会，似乎是叫做罗诚，但之前从未曾听闻过这个人的名号。”
李格非也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认得此人。不过能让蔡京亲自邀请的，怕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吧？呵……只要他莫是那林灵素、郭京之流便也罢了，多少有些文采也能让这朝堂少些乌烟瘴气。”
赵挺之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脸色也有些严肃的道：“文叔，我怕的不是多一个林灵素，那林灵素和郭京再如何得宠到底是无法干预朝政的。可若是太师想要借此机会让此人扬名，进而向皇帝陛下举荐……文叔，我是怕这朝中又多了一个米芾啊……”
李格非闻言脸色也登时一变。
米芾乃是当朝书画大家，在书画一途上的造诣远超侪辈。可他为人疯癫，即便是在皇帝赵佶面前也毫无半点君臣之礼。如今因得皇帝宠信入朝为官，政事处理得一塌糊涂，偏偏依靠一手书画功夫居然屡屡得到君王赏赐。朝野上下早已为之侧目。
若是近日被蔡京邀请的人果真是个有才学的也就罢了，若是同样毫无才华偏偏还心思机诈之辈，那可绝非是朝政之福。
李格非沉吟许久，看着赵挺之刚想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呼叫——“蔡太师到！”
话音落时，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蔡京已经一边拱手一边施施然走入了聚英楼大厅之内。李格非和赵挺之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也上前去迎接。不论他们对蔡京其人的观感如何，礼仪一事万万不能轻忽的。
当然，也并非是谁都会向蔡京身边聚拢，例外总是存在。
门口附近，一个衣着稍显寒酸的少年瞥着蔡京微微一个冷笑，自顾自的在大厅内寻了一个座位坐下，喝着茶哼着曲，手掌还时不时拍打一下自己的大腿，旁若无人。
异类总会更快的被人发现，正在应付诸多拜会的蔡京偶然间瞥见了少年人，脸色稍稍一变，随即不动声色的对身边人问道：“那是何人？”
有机敏的官员赶忙悄声禀告道：“太师，那人名叫陈东，乃是太学里一个颇有名气的学生。只是为人恃才傲物，太师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是。”
蔡京如今这等身份，自然不会当场说些什么。笑了笑便又转身应对下一位宾客，好似他才是本地主人一样。直到名为蔡攸的中年人迎上前，他的神态才终于变了变。
“父亲大人安好！这些时日孩儿政事繁忙，未曾回家探望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可要多多见谅才是。毕竟，我也是在给官家办差嘛……”蔡攸在众人面前行了一个大礼，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敷衍和戏谑。那话中意思分明是说这些日子他得到了皇帝的更多召见，也领了更多的皇差。
蔡家父子二人反目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场众人有几个不是人精？见状后，大多都嘻嘻哈哈的散了开去，少有主动上前凑热闹的。敢来凑这种热闹的人，若不是位高权重，便真是好奇心重不怕死了。
蔡京闻言笑了笑，语气冷淡的道：“再忙，也要时而回家看看才对。你母亲很是思念你，那些弟弟妹妹们的事情你作为家中长子也应该上上心，莫要天天都在外面和一些狐朋狗友晃荡。官家这些日子还和我提到过你，让你多上心些政事。书画上的事情毕竟乃是业余小道，切不可玩物而丧志……”
蔡攸笑容有些僵硬，那些离得稍近些且不幸听清了这段话的人更是额头渐冒冷汗。那蔡攸刚刚才炫耀过自己这些日子多得了圣眷，蔡京这番话岂不是在公然打脸？
而就在众人等待蔡家内讧升级的时候，蔡京却突然撇开蔡攸，自顾自的对身旁人问道：“罗诚罗先生可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