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走后，文争春埋怨道：“干嘛不让她们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也是她们的一面之词，全是矛盾和漏洞，都是贬敌褒我的话。换得是你，你会跟别国人说大荣有错？她们要说的无非是古尔曼人不安份，假意投诚，实则暗地里行不义之举之类，比如杀官员，扰民，暗杀……那样的民族，都是有股执念的，岂可轻易收买。我都能想到，罗鞑皇帝会上当？他怎么可能诚心相待？估计两边都玩着各自的小九九，听多了让人恶心。何况，你敢说罗鞑皇帝在五十年前划地给古尔曼人的时候，就没有别的心思？”
文争春一凛，心说看不出你还懂得不少，真是厉害。我都差点被婢女说服了，你却能从中挑出别的隐晦来。想归想，但她还是驳道：“街上那些人的愤怒不假，他们的确有做恶事。”
“不管怎么说，我更愿相信孩子，那两个小孩的仇恨更甚。总之这是他们民族之间的冲突，咱们管不了，也无能为力……”柯楚楚叹了一口气。
斩赵慕，一定要斩尽杀绝，若不然，就会演变成两派两斗，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
听了婢女们的一席话，大家愤怒消去了，余下的都是唏嘘。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谁也不是佛祖，想顾也顾不过来。她们也没有立场，自己都是逃亡之人，哪有本事去操心别国的生灵涂炭。
总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文争春虽是身为贵族，但四处游历过的她也是懂人间疾苦的。柯蓉儿和芳姨娘就更不用说了，平头老百姓见人低三分，哪还不知世间五味。大家都是空有满腔正义，却无匡扶之刃。
“那啥，我去准备晚饭了。”柯蓉儿说道。
芳姨娘问要不要将王爷和文家众人请过来一起用膳？
这是一顿家乡饭，大家也都是家乡人，总归是一伙的。柯楚楚点头同意，她还有事问赵蕴，也好久没有看到文争鸣了。
晚上准时开饭，餐桌上都不是什么珍贵食材，却包含着浓浓的乡情。罗鞑人很怪，在中原时学习汉人的礼仪风俗，丢了地盘回老家后，就连风俗也一并丢掉了。他们的盆子都是用来装牛腿装羊头的，甚大。
柯蓉儿好不容易寻来些稍稍看得过去的还不成套，餐盘大小各异，怪好笑的。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联想到此刻的处境，思乡更重啊。
尤氏差一点舍弃了吃相，饭菜太合她的胃口，奉州离京城不远，口味也相差无及。她边吃边流泪，想家，想娘家父母想兄弟姐妹，娘家人如今都跟着新帝，不知日子怎么样……
男人那一桌一开始都没怎么喝酒，全都在吃菜嚼饼。可能是觉得气氛压抑，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开始觥筹交错了，他们的胸襟天生要宽广一些，也可以说心更大吧。
城主府的婢女纳闷死了，早知大荣人没有机会吃肉，看来真没乱说。吃惯了野菜，竟不喜欢顿顿大肉的日子，瞧一个个狼吞虎咽的，原来这才是他们习惯的生活啊？
不知道谁起了头，或许是文争春，大家在席间聊起了古尔曼部落的事情。文仲勋说他知道那个神秘的部落，他们以石头为信仰，人人都有一块石头当佩饰。却不是像他们大荣人一样坠在袍子或者裙子外，而是吊在脖子上。
柯楚楚一震，突然想到了梁广义，他不就是吗？
“来，大家别忘喝酒。罗鞑别的不行，酒是美味无比啊。”文仲勋兴致很高，端上酒招呼大家满上。
赵蕴时刻有注意屏风后面，只听见尤氏和柯蓉儿的声音，柯楚楚难不成只顾埋头吃？那个…好像她确实蛮能吃的。
这时正好上了一盘新菜油爆香菇，赵蕴挥了挥手，示意李管家将端过去给柯楚楚，言明：知她今日她胃口甚好，这是赏她的。
“好嘞。”
李管家屁巅屁巅呈上来，桌上有两个人脸色很不好看，一是尤氏，这很正常，怎地柯夫人也不高兴？
“泠儿。”柯楚楚唤道：“原来王爷知道隔锅香的道理，看来隔桌也是香的，你将这盘姑姑最拿手的酸辣鸡胗送给王爷。”
文争春翻了个白眼：真恩爱。
酸辣鸡胗？赵蕴顿时后悔去招惹她了，我就是示个好，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这盘菜是何意？
知道一点缘由的文争鸣崩不住想笑，他大概知道这是楚楚讽刺秦王，暗指他小肚鸡肠又爱吃醋。妙，此番夫人赢了。对于这二人之间的矛盾，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他摇摇头将大酒杯凑向嘴边……
文仲勋喝得有点高，继续侃大山：“你们知道吗，古尔曼人与我们是同祖。”
“还有这事儿？”文争春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
她父亲道：“当然，他们跟罗鞑人明显不同，长得就跟我们一样，只是稍稍高壮一些。”
柯楚楚送完菜就没管了，仍在想着梁广义的事情，听得这话愈发怀疑。
......
饭闭，大家各自歇去，柯楚楚追上赵蕴，向他打听有无人手在漠北。
“漠北，你难道不知道那是被大荣遗忘的土地吗？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没人会重视。”赵蕴的言下之意，他吃多了才去那里安排人手。
“哦，知道了。”柯楚楚真是有些失望。
“还有事吗？”
柯楚楚摇头。
赵蕴却道：“杜仲树的事情，我已经着人去办了。你求我的事情，我都会照办。”
“我求你？”柯楚楚眉一抬：“王爷，我想您搞错了，我这是在帮您。毕竟被杀父屠兄的人是您，而不是我。”说这话的时候，她握紧了手心。
“瞧，说得好像你不恨他似的。”
又来了，柯楚楚很想给他一拳，打不过也打，总得让他挂点彩才解气。略一停顿后说道：“那好，既然王爷不稀罕，我便将圆球天兵献给齐格布城主，只换一个我后半生的安宁，仅此而已，他会同意的。”
赵蕴气得磨牙：“幼稚！”
“王爷知道就好，我并不怪你。”
“……”这张巧嘴真真可恶，赵蕴很想……可再想他也不敢做，四处都是人。
“痛！”柯楚楚被他拖到花丛后面，手腕痛得不行。
“既然你我都恨他，为何不让我知道缘由？”赵蕴一急额头就冒汗，表情也吓人。
柯楚楚正欲开口，他又道：“别拿前世夙怨来搪塞我！”
“好吧。”柯楚楚也烦现在的相处方式，骗他道：“他杀了我的父亲柯守成，那些山匪是他的人。”
“玄术呢？”赵蕴心说我早想过这一条借口，算你通过。
“阴传！”
赵蕴一愣：何意？
“你没听过阴传吗？你难道不奇怪我被邱家打断腿扔下凤鸣山还能活着？既然是阴传……”
赵蕴再次打断她：“阴传是什么意思？在阴间得到的玄术？”
“也可以这么说，你知民间曾有人咽气七日，胸口却始终有一团热呼气儿的故事吗？”
赵蕴知道个屁，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表示他听说过。
柯楚楚继续道：“七日之后，那人醒来莫名就知晓前世今生，也会卜人吉凶前程，此为阴传。因太过匪夷所思且荒诞至极，我说出来您也不信，跟前世夙怨相差无几。”
赵蕴替她接下去：“所以，你既得到了阴传的玄术，知晓令尊是被何人害死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爷英明。”
“嘁！”赵蕴冷哼一声。
“王爷，您现在信了吗？”不会再乱怀疑了吧。
赵蕴道：“你能拥有玄术，本就不是一个合理的存在，这个不合常理的故事与你很相衬，我不信也得信。”话锋一转：“赵慕是否也是阴传，你们被上天选中之人是否都有一颗胭脂痣？宫里能找到的玄学书藉我都有看过，绝不可能学出一个术法高手。”
柯楚楚先答：“对，王爷着实英明。”马上又问：“赵慕也有？”
赵蕴脸皮一抽，正色道：“赵慕的确有。”他想露一个笑脸，但心底却不允许，因为他始终有怀疑。但柯楚楚愿意找一个像样的借口来骗他，表明此女还可以“挽救挽救”。
他抬起左臂大概指了一个地方：“是这里。”
柯楚楚脑子一空：冤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耳边响起父亲的话：孩子，你胳膊上的痣名曰转世痣，就算你投一万次抬，这颗痣都不会变，生生世世伴着你。要切记一点，你平身只怕一种人，就是在同样位置也有这颗痣的人，男左女右，他们是你的克星，见之必杀。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生辰五行也与你宫宫相克，你八字的每一宫俱是被他们所克制……
“怎么了？难道不对。”赵蕴又挪了半寸地方问道。
“对的。”柯楚楚吐了一口气，问道：“王爷，赵慕是不是生于，癸卯年乙丑月癸亥日戊午时？”
赵蕴惊异非常：“你知道？”
又对了。柯楚楚闭上眼睛抑制住不良情绪，过了几息才时间重重点头：“他与我的八字相克，见之必杀。”
确切地说，赵慕今世的八字与原身柯楚楚的八字相克，上天做事太镇密，真是滴水不漏。
赵蕴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既然见之必杀，还没见就不要杀他。道有道规，切不可自损，不值得。”
柯楚楚心里微暖，但还是把手抽了出来，顺便又问：“王爷当真不知自己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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