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楚楚看见芳姨娘手中的纸，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打算吓一吓那位城主大人的小娇妻。对泠儿说道：“你拖上半刻就放她进来。”
语罢，将纸拿过来，用剪刀剪出四个小人儿，熟练地咬破舌尖沾上血，默念了几句。
“姨娘，拿去放在四周。”这是用来迷惑人心的小把戏，剪成什么形状，显示出来的影子就是什么样子，只是放大了百倍。
“小姐，放好了。”芳姨娘回道，既然忐忑又好奇，小姐越来越厉害了。
与此同时，格桑也走了进来。
“起！”柯楚楚轻念头。
这个“起”字一完，被围在纸人之内的芳姨娘等人俱是吓了一跳，四面怎地突然出现四个怪影子？就连胆大的文争春也不敢抬头看，感觉背心后面冷嗖嗖的，左右两边的黑影子总在她余光里晃，张牙舞爪好不吓人。
“柯夫人。”格桑笑着往这边来，没几步就发现不对劲，惊叫道：“啊，这是什么！”吓得不敢迈步，腿肚子直打颤，她身边的一众婢女惊得差点魂飞魄散。大太阳底下，怎地院子里突然凉得吓人。
柯楚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热情地邀请城主夫人过来坐。
泠儿和湘儿饶得见多识广也下意识咬紧了牙齿，早知道夫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每次出手都够骇人的。
“柯夫人，你旁边怎么回事？”城主夫人吓坏了，这什么诡异情况啊。
“夫人怎么了？”柯楚楚很无辜，问文争春，“文姑娘我们旁边有什么？”
文争春硬着头皮摇头，埋头做手上的活。心里狂骂柯楚楚：吓人之前也不先提醒我，老娘刚刚差点扒刀出来。
“柯夫人你忙，改天再来拜访。”格桑确定柯楚楚几人真的没有发现异常，而她的婢女都瞧见了，她眼睛看见的一定没错。怀疑大荣人污秽，不如他们信教的罗鞑人纯净。
......
城主夫人走了，柯夫人住的院子惹了脏东西的事情也传了出去，连带着那美若天仙的柯夫人也有了问题。
知道原因后的赵蕴和文仲勋很无语，特别是文仲勋，他竟不知道柯夫人做事粗暴至此，真是长见识了。
赵蕴却道：“由她。”
文仲勋摇头：“王爷的意思，是夫人徜若惹出什么乱子也有你去给她收拾？”
赵蕴表情一滞，忙道：“不会的。”她那样的人怎会惹事，都是别人惹她。
文仲勋却认为赵蕴的神色是无甚底气的表现，埋怨道：“真是好王爷，传言果然不假。”也不能说赵蕴惧妻，因为这也不是妻子，只能说他遭了美人劫，坠入石榴裙下失了脑子。
“文大人不可说气话。”赵蕴驳道。你若真相信传言我是个庸才蠢才，也不会跟着我来罗鞑，像娘们一样琢磨这些有意思吗？
文仲勋笑了笑，正色道：“那我们继续固防，先保住巢穴才有资格思考后路。”
喀什城如今就是他们的巢穴，从南边攻进来有雪山挡路，想要撤进罗鞑深处又很便利。既远离罗鞑中枢不受控制，又能得到罗鞑皇帝的庇护，再也找不到喀什这样合适的城市了。
不得不说，秦王很有眼光。这一点上，文仲勋是很佩服他的。
赵慕好比一只可怕的猛兽，只是躺那里轻轻眨一下眼，就让赵蕴等人抖三抖，成天忙得晕头转向提心吊胆。
......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山鹰在城主府上空一遍又一遍地展翅高鸣，连冬日的寒气都被驱赶掉了。让人生出春天就将到来的错觉，后院突然传出柯楚楚的一声大叫：“胶！”
她是注意到了芳姨娘手上的面糊，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芳姨娘从没见她如此激动过，吓得面糊撒了一地。
“杜仲！”柯楚楚又道。
文争春和柯蓉儿都摸不着头脑：“杜仲树？”
“快，唤李管家来，让他去给我寻杜仲树，越多越好！”柯楚楚压制着兴奋，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这次又落空。
“柯夫人，我只知杜仲是一味药材。”文争春疑惑道。药材跟你的圆球有什么相关？
“不，杜仲除了是药，它还有更重要的作用，现在它全身都是宝。”
李管家得知有急事，跟着泠儿跑着进来。听完柯楚楚讲的情况，他一筹莫展，犹豫道：“这恐怕得求王爷找城主大人帮忙才行。”
柯楚楚点头，人生地不熟的，是得求地头蛇帮忙。如果真成功了，需求量会很大，官方出面会更有利，以防哄抬物价或引起某些人的觊觎。偏偏这某些人，就是要出手相助的那位。
“驱鬼！”柯楚楚道：“我是奉州人，就说奉州有风俗，要用杜仲树来焚烧驱鬼。”现在的借口，天衣无缝。
“妙！”李管家差点拍手。
柯楚楚忙又拿起一块样布递给他：“李管家，你再着人大量购进这种布匹，罗鞑人有了大荣的纺织技术，此布应该不贵。届时用同样的布料制出几百个孔明灯出来迷惑他们，解释我们仿制圆球的计划失败了，所以就顺便做了些玩物。”
李管家连连点头，夫人真有智慧，看似毫不在意，实则胸中早谋算。
答道晚上就能把布匹弄回来，就是杜仲麻烦，可能至少需要半个月。王爷在城防处好几日没回来了，又要去四处巡查，一时半会儿真不容易找到。
李管家高高兴兴地走了，柯楚楚眼睛晶晶亮，黑暗之中终于寻到了一丝曙光。
“喂！问你，这次有门？”虽然每次柯楚楚都像是有几分成算的样子，但是最后统统是以失败收场。可笑的是，上过几百次当的文争春还是每次都对她抱有希望，不怕希望落空。
“七成把握吧。”柯楚楚笑道。
“你当真？”芳姨娘和文争春同时大声问道，震得柯楚楚耳朵都没聋了。
“当真，我之前可有说过有几成把握的话？”
“正因为没有说过啊。”文争春差点双手合十感谢佛祖，这真不像她的风格。
男人们在外面忙，她们也没懈怠半日啊，其中的艰辛外人还都看不见。这可是很费脑子的大事，每天做梦都想着大圆球，醒来就是各种念头；还有手，文争春和芳姨娘没做过粗活的手，这一月下来全是伤口。芳姨娘想到能给小姐争气就斗志满满，文争春一想到能仿制出那日在皇城看到的圆球天兵就无限期待。
尤氏得知有大进展，也赶紧凑过来意思意思，好歹是大功一件啊。
倪光秀气得半死，厌恶得不行。尤氏那样的女人怎么生出文姐姐这样的女儿，根本不像一家人。
......
“王爷！”
李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城楼之上的赵蕴心道不好，还以为家里出事了，立马飞奔过去。
“王爷，夫人想求您帮忙买材料。”
赵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恼恨：“她又要买什么？你买不到？”
“喔？这还真买不到，夫人不要成品，要刚砍下来的……”李管家赶紧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一遍，连说夫人此次肯定能成功。
赵蕴一脸懵懂，问道：“也就是说她要新鲜的杜仲树？”
李管家赶紧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量很大。”
赵蕴气不打一出来，古人道闭门造车自作聪明，她这是闭门造球异想天开。那是赵慕的至宝，与火炮不相上下，她成天蜷在后院，跟几个女人就能捣鼓出来？除非上天眼瞎了。
“王爷？”李管家生怕他拒绝。
“你先回去。”赵蕴说罢转身就走。
“王爷您给个准话何时能买来？夫人急着用呢，还让我好声与您说。”李管家大胆添油加醋，也不怕被戳破。
赵蕴下意识嘴角一抽，她能说这话才怪，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开心。
李管家见他脚步顿了一瞬，擦了一把汗，知道王爷放在心上了。
柯楚楚这边得到了李管家的肯定回复，忙呼一个月的她打算放松放松。
天天紧张忙碌，骤一松懈下来大家竟不适应。柯蓉儿希望圆球一制出来就让王爷带着天兵天将杀回皇城，悄悄将赵慕给结果了，然后他坐上皇位，这样大家就都可以归家了。
“姑姑，今日你准备一桌奉州菜吧。回不了家，吃吃家乡菜也是好的。”
得侄女提醒，柯蓉儿立即应道：“好，你也馋了是吗。整天的羊奶牦牛肉吃得我的胃真受不了，早想放肆一把了。秀儿，走，跟娘上街去。”
“都去都去！”文争春马上回去换衣裳。
“好吧。”柯楚楚也起了兴致。
......
有文争春在，他们只带了四个护卫，坐着城主府的马车出门了。
城中各种稀奇的东西让大荣来客眼花缭乱，她们要先去菜场买菜蔬，买完菜才能仔细逛逛。倪光秀的眼睛像粘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物件上，感觉比在奉州逛庙会还有趣。
在罗鞑，只有没钱的穷人才吃青菜，牛羊就是他们的财产，穷人没有多少财产，就只能吃牛羊的食物，拿锄种地当然也是穷人才干的事；贵族最多添加一些木耳和草菇，绿色的青菜是不吃的，要吃也只吃草原上开出的野花。所以菜场里就算是有也是野菜，从绿草原上挑拣出来的可食品种，比草稍稍精贵一点，大多是一些小姑娘老太太采来帮补家用的，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钱。
柯蓉儿见到青菜眼睛就发绿，管它识不识得，管它是何做法，只要能卖就能吃。她们所过之处，绿色的菜叶子菜根儿统统一扫而光。引得卖菜的孩童老人背着菜篓子主动凑上来，柯蓉儿是来者不拒，甚是豪爽，财大气粗的样子。
“姑姑，差不多了，这也放不了多久。”柯楚楚劝道。
“没事儿，晒干了做泡菜也行。可惜只有青稞和小麦，要是有大米就好了。”柯蓉儿东望西望。
连芳姨娘都忍不住发笑：“二姑奶奶，罗鞑不是荒漠就是草原，能学我们开垦几块地种麦子就不错了，哪来的水田给你种稻子啊。”
“我不就是想想嘛，小心……”柯蓉儿慌忙退开，一男一女两个速度极快的小孩与她擦身而过，紧接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士兵朝孩子追去。
“还跑？小叛贼，我看你往哪跑！”
喀什人的口音很怪，但这句话吼得格外清楚，她们都能听懂。士兵叫骂着几步追上，马上将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拧了起来，看样子还会出手教训。
芳姨娘抓住柯楚楚的手：“官兵为何要抓他们……这像是咱们汉人的孩子！”
话没说完，那个小男孩已经被割刀刺穿了胸膛，死前他嘴里说出一句陌生语言，口气甚是凶狠，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瞬间打破了苏姨娘的猜测——他不是汉人。
小男孩缓缓咽了气儿，柯楚楚眼中全是他胸膛涌出来的血，大骇。
倪光秀蒙住脸不敢看，柯蓉儿咬着牙齿也吓得狗呛，天啦，这些人心肠好歹毒，朝孩子也下得去手。
柯楚楚下意识上前紧走两步，被文争春拽住了，悄声道：“夫人，你没听见喊他们是叛贼吗！”
柯楚楚怒指着那个已经看似惊恐的小女孩：“你若是她，你叛一个给我看看。”
“夫人！”文争春又道：“我何尝不知，但你看看周围的人。”
四周围上来的老百姓全都朝那个小女孩吐口水，神情激愤的骂着脏话，甚至有妇人开始哭泣，边哭边指着孩子唾骂，如有灭家之恨。
怎么了？柯楚楚也懵了，到底是怎么了？这只是一个小姑娘。
她们还没搞清状况，那七八岁的小女孩已经在被士兵扒衣服，旁边有人拿来一个大麻袋子。从骂声中得知要将她扒得光溜溜的装进麻袋中带去敬神，敬罗鞑的神主“福圣天”，也就是死。
至始至终，柯楚楚只看见小女孩眼中的惊恐和愤怒，丁点大的孩子露出大人都少有的仇恨目光。芳姨娘快不敢喘气了，心跟被人揪着一般。柯蓉儿哽咽道：“这孩子是哑巴吗？怎地不知道痛。”
士兵要撕衣裳，小女孩肯定会拼命反抗，结果被鞭子抽得浑身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只听见鞭子一下又一下节奏极快的“嚓嚓嚓”声，听不到她喊一声痛。她凶狠地看着四周百姓，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柯楚楚想了想赵蕴，又想了想齐格布城主，她没有卜算，眼下的状况哪容得她有心情卜算，甩开文争春的手上前。
“不要！”柯楚楚大吼。
来不及了，她只走到一半，小女孩已经将脖子迎上了士兵的大刀，她自刎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无一丝留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了！这得多大的国仇家恨呀，叛贼？！如何叛的？他们的父母又在何处？
“可恨的叛贼，小贱人！宁愿死也不肯去见我们的福圣天，太可恨！”
说这话的是个年过半白衣着寒酸的老太太，她这种处境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画面着实透出一种怪异。
文争春走上来将柯楚楚拉回来，“夫人，江湖险恶。”
出了这档子事儿，谁还有心思买菜逛街。
回府的车上，无一人说话，心情都很沉重，或许大家晚上会做恶梦，刚刚的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血腥残忍了。
如果他们知道两个孩子的遗体将会被喀什人烹之分食，估计连吃奉州菜的胃口都不会有。
什么滔天仇恨会深到啖其肉嚼其骨的地步？哪怕明知道他们只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孩子……
她们回去就找来城主府的婢女打听情况，一个个在外面不敢发脾气，回到府里气势俱是足了，包括柯楚楚。
婢女先被她们骂得狗血淋头，正纳闷惶恐，后来得知今天街上杀了两个叛贼，居然全都露出畅快的神色。
“你们还是不是人！”柯蓉儿气得破口大骂。
婢女们一愣，马上解释道：“太太，您有所不知啊。”
婢女们比柯蓉儿还激动，眼泪瞬时就流了出来。说她们才是受害者，全喀什城的人民都是受害者……
五十年前，喀什城最东边有个叫古尔曼的部落，他们的首领称为可汗。古尔曼人原本在更东一些的玛滋草原定居，部落虽小却个个骁勇善战，还会一种可怕的蛊术。正是因为拥有这种秘术，上千年来他们都安稳地独居一隅，与罗鞑相安无事。
三百年前罗鞑强占大荣时，没敢去动古尔曼部落，一是它太小；二是它的土地不够肥沃，地理环境也没有优势；三，就是它的可怕，它的未知。罗鞑先祖世代传来的戒训告诉后人，古尔曼人惹不得。
不管是三百年前大荣被吞并，还是后八十年前越刺和大荣结盟打罗鞑，与这两国都相邻的古尔曼部落，一直都是个冷眼旁观者，这个民族孤傲且冷漠。但是，五十年前古尔曼人遭到了天罚，婢女原话是这么说的。她们说天罚使古尔曼人的牛羊陆续死光尽，天罚使古尔曼的草地枯死再无新芽发。生活过不下去了，古尔曼只有走出部落，来跟罗鞑商量借粮借地，不然全都会饿死。
喀什城东边以前有一座城池博齐，博齐离古尔曼部落最近，罗鞑皇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同意相借。两年后，古尔曼的草原依然没有复苏，于是皇帝就将博齐城与喀什合并，腾出一座城池给他们用，希望他们感恩。
古尔曼人迁过来以后行事作风与之前并无差别，和附近的喀什城人民依然是两无往来，两个民族没有半丝融和的迹相。他们不住罗鞑人的石头房子，还是住帐篷，或者住草屋子。有了丰富水源的他们也不种地，依旧过着放牧的谋生方式。
一借就是二十年，皇帝都换了两位，这笔烂帐更加算不清了。他们玛滋草原一日不长出新草，罗鞑皇帝就一日不敢开口赶他们走。
又过了十年，在这十年间，古尔曼的祖地终于出现了变化，开始长新草了。罗鞑臣子马上建议皇帝收回喀什以东方圆两千里的肥沃土地，该赶古尔曼人回老家了。罗鞑很大，随随便便就能借两千出去，在大荣，这是一座大城的面积。
可是脚下的土地踩了几十年，已经有了感情，怎么可能舍弃呢。古尔曼首领扎古可汗先是装聋作哑，再是小动作不断，总之就是赖着不走。
罗鞑皇廷还在紧急商议接下来的措施，是断他们的水源还是以兵驱逐？但是扎古可汗却已经先发制人，他连夜突袭喀什，见男就杀见女就淫，见金子就抢，差点把喀什弄成人间炼狱。
罗鞑后悔将古尔曼人养得野心膨胀，为怕后续的麻烦，集齐了十万大军反攻扎古。古尔曼人挑战的是同样强壮如牛的罗鞑人，古尔曼人侮辱的是罗鞑国威。堂堂大国被一弹丸小国欺负颜面何在呀，哪怕他们人人皆会蛊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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