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 王者归来之天路 > 一五八 陈酿

此时天色已微明,一抹淡蓝色的晨曦静静地从简陋的木板床后的一扇尺许方圆的窗棂透将进来,恰落在子扬了无生气的躯体上,映着他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容。星子以手掌抵住他背心,催动内力输入他体内。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子扬悠悠醒转,未睁眼便开始惨叫:“哎哟!哎哟!痛……啊……痛死我了!”</p>

星子心如刀绞,含泪道:“子扬……大人,都是我……是我害了你!”</p>

子扬神智渐渐清楚,惨叫却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更比一声凄厉,声声不绝于耳,如利剑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星子耳膜。待子扬睁开眼睛,目光斜斜一瞥,见星子俯身站在面前,撇一撇嘴角,似有十二分的不满:“殿下,别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卑职早就知道,在殿下身边做事,迟早都会落到这种田地!殿下口口声声说害了卑职,卑职命苦,也不敢怪罪殿下。殿下若是说说而已便罢了,若真有诚意,还不如想想,该怎样赔偿卑职来得实在。”或许是得了星子喂药疗伤,子扬此时说话不再若断若续,似有了几分气力,语气仍是一贯的调笑不经。</p>

啊?不料子扬竟直言不讳开口索赔,倒轮到星子张口结舌,我拿什么赔他?我现在有什么能给他?就算他是开玩笑,可我欠他的债,又怎能赖得掉?“我……大人认为如何是好,我便……”</p>

子扬不客气地打断他:“先把卑职的手脚解开吧!”</p>

星子才发觉竟忘了为子扬松绑,忙抽出匕首,割断绳索。子扬稍稍活动下麻木的手脚。星子见他嘴唇干裂,知道失血之人最易口渴,忙从桌上的铁皮茶壶中倒了一碗凉水,扶起子扬,欲喂他喝水。</p>

子扬却摇摇头:“不要水,殿下陪卑职喝两碗吧!”星子愣着不明其意,子扬目光瞟一瞟墙角,“那边有一坛老酒,名为醉烧刀,是前年冬天,宫中分下的御酒。离京前卑职只喝了一小半,剩下的正好今日派上用场,殿下莫要嫌弃薄酒礼轻啊!”</p>

什么?子扬竟要喝酒?星子只当他又是开没谱的玩笑,伤成这样还有如此雅兴?看看天色,窗前闪耀一片明亮光泽,日光投射在弥漫小屋空中飞舞旋转着的细蒙蒙的尘埃之上,犹如散开了一层金色的迷雾。父皇此时定已发现我不见了吧!我若不即行离开,待他寻来,子扬怕会更是吃不了兜着走!</p>

星子便象是被债主打将上门催讨的穷鬼,红了脸打躬作揖地赔笑道:“大人!我怎敢嫌弃大人的酒薄?只是……多谢大人的好意。现在……现在怕不成吧!大人伤重,怎能饮酒?何况我还得赶去皇上跟前当班,大人且安心养伤,稍后我再来看你。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天天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岂不痛快?”</p>

子扬摇摇头:“不好!”略停一停,语气忽由玩世不恭变为伤感沉痛,嘶哑的嗓音闻之令人潸然,“殿下,你不用给卑职画大饼灌迷汤。你说实话,你现在走了,还能再回来看卑职么?就算你回来,还能见得到卑职么?”</p>

子扬很少说什么言巧语,却总是一针见血,直入要害。他的诘问再度令星子无言以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很可能就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他的伤口腐烂发炎,若引发了血液感染,能不能熬过去,的确还在未定之数。而自己一旦离去,就得面对父皇,面对父皇无法消除的仇恨暴虐。父皇知晓我来看望他,又会怎样对待我,对待他?这或许正是父皇设下的计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虽不惮与父皇敌对,但子扬还有妻儿老小……</p>

子扬见星子沉默不言,凄然一笑,犹如深冬时节无望凋零的最后一片黄叶:“殿下果真是贵人多忘事,曾经信誓旦旦,回京后定要同卑职畅饮一番,这么快就忘了么?殿下,看来卑职今生是无缘再与殿下共饮一场了!”</p>

星子一怔,登时记起,从西突厥刚回到赤火军中时,与子扬重逢,怕他看出我挟持父皇之计,曾许诺回京后宴请他,痛饮叙旧。而我被师父救走后,娘亲亲手缝制的那套崭新的冬衣,一直是子扬万里迢迢帮我保管,不管战事如何变幻,都未曾丢弃,最终物归原主。请他喝酒,当时我不过随口敷衍,以为只是鸡毛小事,到现在竟是一语成谶了么?</p>

星子的心脏倏然一阵抽痛,说起与子扬喝酒,还是那次京城中我赌场豪赌赢得万金,草场地开螃蟹宴大宴全城,他混在赴宴的人群之中,想方设法引开父皇的眼线,为我掩护,我草草与他干了一杯,连感谢的话都不曾多说。那次,我又借醉酒之际,托他去打听娘亲的下落,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与娘亲晤面?</p>

往事历历,清晰如昨。子扬表面世故圆滑,实则真诚热忱,暗中帮助我良多,非一言可尽,而从不居功。我不但未曾报答分毫,反屡次连累他,令他今日性命不保!他要我赔偿,我却两手空空。他受的苦,他施的恩,我便舍此一命也难赔他!甚至……甚至我连陪他喝一杯酒的机会都没有了!人生何其无常,若我转身而去,可会从此天人永别?</p>

星子想笑一笑来安慰子扬,咧一咧嘴,五官挤在一起,却比哭还难看。双腿更如灌了铅,重愈千斤,再迈不开离去的步履。子扬眼中的企盼如床头燃尽的油灯,飘忽不定的火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渐渐熄灭于空蒙之中。屋内愈发明亮灿烂,窗外却听不见一点人声,寂静仍犹如夜阑之时,甚至不闻朝天殿上朝的韶乐之音。他这般执著,如果……如果这是他最后的愿望,而被我拒绝,我日后思及,可能心安……</p>

星子摔摔头,一把扶住子扬的肩头,大笑道:“好!子扬大哥,我陪你喝!你既无畏,我又何惧?此时不醉,更待何时?”</p>

星子泼去茶碗中的清水,方桌上另还有一只大些的瓷碗,想是吃饭用的。星子也顾不得讲究,茶碗饭碗都可当做酒碗,用茶水冲洗了灰尘,便去墙角抬那酒坛。经年无人启封,白底青瓷的大酒坛上已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星子将触及坛壁时,忽发现坛身下半部有一个十分模糊的指印!星子一凛,有人动过这坛酒?不然指纹怎会印在灰尘之上?而子扬离京年余方归,归来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酒坛又放在不引人注目的墙角,为何会有人动过?星子心中一寒,顿如明镜,父皇,你还真是机关算尽!</p>

好在留下了师父的那枚避毒的百毒清,此时总算派上用场了!师父果真是料事如神,星子暗中感佩。背对着子扬,迅速从怀中内袋里一堆药瓶中摸出最小的那一个,拨开盖子,装作咳嗽,“咳!咳!”,星子以手掩口,弯下腰去,将那唯一的一枚药丸囫囵吞下!随即催动内力,让其尽快融入血液。</p>

星子随即若无其事地捧了酒坛转身,将大小两只碗都斟满。碗中酒液微黄,泛着如琥珀般的荧荧光泽,纯净透明,看不出什么异样。星子突然明白,子扬定已知之这酒里搞了鬼。难怪皇帝不许他回家,让他留在此处,原是作饵来钓我这条大鱼!难怪他一反常态,问我如何赔偿他?难怪他重伤之下,竟执意要与我饮酒!难怪我夜半擅离职守,天色大光,皇帝竟仍不派人来寻找问罪!</p>

星子对子扬满腔愧疚,倒无怪罪子扬之意,我与父皇之间的恩怨纠结,本就不该将他牵涉进来,甚至挨打受苦。他来作饵,必也是身不由己受了胁迫。但不知父皇对他可有何许诺,若他能骗我饮下了此酒,若协助皇帝擒得了我,他便能获得一线生机的话,我何不将计就计,喝了酒假装中毒,帮他立此大功,而挽救他的性命,挽回父皇对他的信任?只是若是毒酒,子扬陪我同饮,岂不是也会同样中毒?</p>

星子蹙眉,我有避毒的灵丹,百毒不侵,他可怎么办?复想,父皇虽不在意子扬的生死,却会怕被我识破计策,功亏一篑。故酒中定不会融入当场发作的烈性毒药。父皇必然以为,还能以养母阿贞来要挟我,不须立即当场取我的性命,应是打算最好能将我生擒活捉,或还有些用处。</p>

星子心如电转,想通了其间关节,转瞬之间已打定了主意。探身去看子扬,子扬俯趴在床板上,裸露着身后一片惨烈伤痕,阖眼似又昏昏入睡,浓黑的两道眉毛紧锁一起,仿佛有无限的痛苦凝聚其中。星子心痛不已,他已命在旦夕,父皇仍不肯放过他,不但不为他治伤,反倒不顾一切地利用他!让他受此身心煎熬!</p>

星子柔声轻唤:“子扬?子扬大哥?”他从前多尊称子扬为大人,而今唤他大哥,竟似自然而然脱口而出。</p>

子扬睁开眼睛,忽闻到一阵浓烈酒气,不待星子来扶,已奋力用右臂支起上身,半侧着面对星子。星子为子扬披上一件深蓝色外袍,让他倚靠在木枕上,将那盏较小的茶碗递上。</p>

子扬对星子今日改换了角色,端茶倒水殷勤服侍他,一口一个子扬大哥,倒似心安理得处之泰然,也不客套道谢,伸手来接那茶碗。星子故技重施,交接时手腕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抖,将碗中的酒水泼去了三成。就算是慢性毒药,以父皇的心机,也不知会不会给子扬解药,我又不知是什么药,该如何解?能让他少喝一点是一点。</p>

星子举起大碗,先自行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液甚烈,辛辣无比,入口恰如火烧刀割,一路火辣辣地直入肺腑。“呼!”星子张嘴呼气,哈哈一笑:“好啊!好酒!好男儿便当饮此烈酒!严冬烤肉味堪饕,大酒缸前围一遭。火炙最宜生嗜嫩,雪天争得醉烧刀。可惜今日不见雪景,亦无烤肉,辜负了如此美酒!”</p>

子扬却全无星子的慷慨豪情,慢慢地啜饮了一口,却被呛得大咳不止,挣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喘息了半阵,方开口道:“多谢……殿下成全!”</p>

子扬此语显然话中有话,他是在向我示警么?星子故作不解其意,满不在乎地道:“大人说哪里话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与尔同销万古愁,能与大人痛饮酩酊,对酒当歌,本是我的夙愿,今日终得如愿以偿。不过我本应自备佳酿,恭请大人光临寒舍,今日却是借献佛,不成敬意了!”说着又自饮先干,复斟满酒碗。</p>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