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在他刚刚理清青天城之行的纷乱思绪,试图为瓮山寻找一条生路时,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天瓮山的天空,澄彻依旧,却上演了一次诡异而静默的屠杀,不知是谁,要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痕迹都彻底抹除。
最初的征兆,是远处天际那些自由飞翔的鸟儿。它们原本在平静的天空中,迎着初升的晨曦欢快鸣叫、盘旋,勾勒出生命的剪影。
突然,它们的歌声戛然而止,翅膀停止了扇动,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手捏住了心脏,成片成片地、直挺挺地从空中摔落下来,撞击在生态穹顶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它们甚至来不及挣扎,微小的身躯在落地时微微抽搐一下,便再无声息。
这恐怖的景象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紧接着,余庆自己便感受到一股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呼吸,却感觉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无法提供任何生命能量的虚无。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园那边。仅仅几秒钟前,小雅和大雅还在丛间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此刻,她们却像两尊凝固的雕像,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粉嫩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润转为骇人的青紫色,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恐惧。
她们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剧烈而徒劳地起伏着。
几乎同时,回廊里传来东好撕心裂肺的哭喊:“面包!面包你怎么了?!”
那个总是精力过剩、吵闹个不停的小面包,此刻瘫软在东好怀里,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一片灰败,只剩下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城市,在短短几分钟内,所有生命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而恐怖的集体濒死状态。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所有的生机,只有偶尔物体掉落或身体倒地的闷响。
“相公!相公!这里的氧气浓度……断崖式下跌!已……已跌破生存红线!原因不明!我们……我们……”尧丹惊恐万状,语句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慌乱。
此时,刺耳的全市警报声才后知后觉地响起,但那声音不再是以往的警示,更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哀鸣,无力地在缺氧的空气中传播。
总控中心主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之源的氧气浓度曲线,像一道绝望的悬崖,无情地垂直下落,数字疯狂跳动,瞬间跌破了维持高等生命存续的绝对底线。
负责城市环境监控的类人姝,面对这完全超出认知和应对能力的灾难,只知道惊慌失措地敲击着控制台上所有能按下的示警开关和复位键。
余庆感到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玻璃渣,视野越来越模糊,意识开始飘散。
在几乎窒息的那一刻,他紧紧攥住了尧丹的手,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股锥心刺骨的绝望和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将他彻底吞没、冻结。
这不是一般的战争,这是手到擒来的、居高临下的屠杀。是对他们这些“原生人类”存在根基最冷酷、最彻底的清除。
除了“达点”,谁还会拥有如此技术,并用如此精准而残忍的方式,来证明他们的“不适应”和“多余”?这更像是一次冷酷的“消毒”流程。
就在整个瓮山即将被死亡彻底笼罩,连最后一丝哀嚎都将彻底熄灭,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般吞噬一切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城市边缘,那些一直被视为装饰艺术、刻有古老纹的巨型石柱——生态柱,其表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幽蓝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脉络,瞬间爬满了柱身。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能量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被强行唤醒。
一套深埋地下、结构复杂到远超瓮山当前科技水平认知的空气重组系统,被一种外来的、强大的力量强行远程激活、过载驱动!
庞大的、近乎狂暴的能量被注入系统,强行撕裂空气中二氧化碳和其他废气的分子键,以一种近乎浪费的方式,疯狂裂解出救命的氧气。
同时,隐藏在城市各角落,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通风口、装饰性雕塑基座等应急节点,同时开启,喷发出储备的、高压的纯氧气流。
空气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近乎暴力的“净化”与“置换”,氧气浓度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近乎残忍的高效率,急速回升。
压迫胸腔的无形枷锁骤然松开。余庆如同离水太久重新回到水里的鱼,瘫软在地,贪婪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失而复得的、带着一丝古怪能量余味的空气。
但余庆的心,却在获救的短暂庆幸后,沉入了更深的、更冰冷的绝望深渊。他比谁都清楚,这近乎神迹般的、逆转生死的拯救,究竟来自何处——是姑姑,是她在天青城那超越凡俗理解的力量。
她再一次,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企及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他拼尽全力、赌上一切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保住瓮山,保住这些他视若性命的人。
这非但不是安慰,反而像一记用尽全力、狠狠扇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将他所有关于“原生人类自力更生”、“坚守纯粹人性”的梦想和尊严,击得粉碎。
他独自一人,踉跄着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尧丹,跌跌撞撞地回到总控制中心深处的私人隔间。
他反锁了门,关掉了所有对外通讯频道,将自己彻底浸入一片冰冷的、只有机器低鸣的寂静之中。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仍在狂跳,呼吸仍带着刺痛。
坚持?尊严?原生人类的未来?在刚才那场无声无息、却又雷霆万钧,几乎将整个族群从物理层面彻底抹除的灾难面前,这些他曾经的信念,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连让这些人、让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需要依靠“非我族类”的随时可能收回的“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他还有什么资格,拿什么去谈复兴?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钻入他的脑海,死死缠绕住他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接受它。
接受姑姑的“恩赐”。放弃这具脆弱不堪的血肉之躯,成为她们那样“非人”的、近乎永恒的存在。
似乎……只有这条路了。只有获得那种层次的力量,才有可能真正抗衡“达点”这种级别的威胁,才能为像余娲那样的孩子,争取到一线渺茫的生机。
用他个人的“人性”,他作为“人”的完整体验和最终归宿,去换取整个族群得以延续的微小火种。
这是一笔何等残酷、何等不对等的交易,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现实的残酷,碾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坚持。
他想起了余娲,那个从第三乐园带回来的十岁女孩。她身上还保留着旧时代人类最珍贵的纯真与善良,眼神总是清澈而坚定,学习能力惊人,对生命本身有着一种天生的敬畏与热爱。
她不正是原生人类最本真、最美好模样的缩影吗?她不正是他们这个族群,在未来渺茫黑暗中,唯一可能存在的希望之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