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寂。
林院士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是——我们隔热材料內的微观缺陷，不是被宏观应力激活的，而是被飞控晶片所產生的微弱电磁辐射给驱动了？！”
这推论太过匪夷所思，但逻辑链条却完美闭合，飞控晶片的晶振频率，在极热应力下產生了微小的、非线性的漂移。
而这个漂移的二次谐波频率，恰好与隔热材料內部的某种固有微观谐振频率相匹配。
电磁谐振导致材料內部孔隙產生周期性位错也就是周宇所说的应力鬆弛，引发了低能声发射信號。
这完美解释了返回舱测试时，为什么只有在特定振动频率下，才能观察到材料的非线性衰减！以前他们一直以为是外部机械振动导致的，现在才知道，振动源来自內部！
卫宏激动得双手紧握：“周宇！这就是那个间接证据！彭院士一直坚信自己的材料没有问题，但他的材料和你的飞控晶片，產生了微观谐振耦合！这不是任何一方的错，这是系统耦合设计的致命盲区！”
林院士和张院士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清楚，如果这个发现被证实，那將彻底顛覆高可靠性航天系统的设计理念，甚至对整个精密电子和复杂材料工程领域產生革命性影响。
周宇看著屏幕上那两条完美重合的曲线，心中平静。
空天航母图纸中的谐振驱动理论，让他得以从更高的维度，看清了这复杂的问题。
“现在，我们需要去验证那块变异白斑的晶格结构了。”周宇收回目光，语气坚决，“数据已经说话，下一步，是样本说话！”
已经看得晕乎乎的卫宏知道这个时候该他说话了。
立刻看向隔离室內的技术负责人：“立即！將返回舱隔热材料上的变异白斑样本，进行微米级精度切割，送入超高分辨透射电子显微镜，要求环境温度稳定，进行原位电子衍射和能谱分析！”
技术负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高指令震慑，立刻戴上隔离手套，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操作。
返回舱的隔热材料是复杂的多孔碳纤维增强陶瓷基复合材料，其结构复杂且脆弱。要从几微米大的白斑中，精准切割出用於分析的纳米级薄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技术挑战。
林院士走上前，对著麦克风指导切割过程：“注意！变异区域的晶界可能会变得脆化！使用聚焦离子束进行截面製备，切割路径必须避开宏观裂纹，保证截面厚度在50纳米以內！”
紧张的切割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最终，一片带著变异白斑核心区域的超薄截面，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样本架上。
在数据分析中心的另一台终端上，实时图像被投射到了大屏幕上，这是对材料微观结构的终极审判。
在50万倍的放大下，隔热材料的碳纤维晶格结构清晰可见。
张院士首先惊呼：“看！远离白斑区域的基体部分，晶格是规则的六方结构，晶界清晰，符合彭院士的设计標准！”
然而，当电子束聚焦到变异白斑的核心区域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图像上，原本清晰的六方晶格结构被扭曲了！
“晶格位错！”林院士的声音带著不可置信，“这不是简单的热膨胀或疲劳导致的！”
在白斑区域，碳纤维的晶格出现了大规模的、周期性的错位，形成了一排排清晰可见的边缘位错线。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些位错线的集中区域，还出现了非晶態的团簇，这是异相物。
“这种位错密度——只有在受到高频、低能的周期性外力驱动下，才会出现！”张院士脸色铁青，“它不是一次性的结构破坏，而是长期、微弱的疲劳累积！”
周宇立刻要求进行能量色散x射线谱分析，以確定这些非晶態团簇的成分。
“重点检测氧和氢的信號！”周宇沉声道。
分析结果很快出来，在那些晶格位错密集的区域，氧元素的信號强度异常高！同时，由於是在低温环境下进行，氢元素的信號也得到了確认！
“天吶！这是水冰的微观残留！”卫宏脱口而出。
林院士用颤抖的声音总结了最终结论：“电磁谐振导致了周期性的晶格位错，这些位错在材料內部形成了纳米级的缺陷通道。”
“当返回舱在月球极地低温环境下停留时，高能微中子轰击產生的微量水冰，通过这些缺陷通道，被吸附、富集到了晶格內部，最终形成了这种变异！”
这就是周宇所说的：“应力鬆弛诱发的吸附变异”。
整个逻辑链条，从纳米级的晶格位错，再到微米级的肉眼可见白斑，完美闭合，无懈可击！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不是简单的设计错误，而是对高精密复杂系统耦合风险的全新认知。
卫宏暗暗鬆了一口气。
看来周宇这次又对了。
他服气道：“周宇院士，你之前说对了，这不是彭院士的材料问题，也不是控制晶片的问题，这是系统耦合设计没有考虑到微观电磁谐振的致死性！”
林院士和张院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们知道，这份分析报告一旦公开，將彻底顛覆现有的航天材料和控制系统测试標准。
他们不仅要承认自身测试体系的不足，更要彻底推翻彭院士的宏大设计。
周宇看著屏幕上那扭曲的晶格，眼神中没有一丝得意，这仅仅是开始。
“现在，我们找到了问题，但还没有解决方案。”周宇收起终端数据，“林院士，张院士，我的初步想法是，利用一种反向谐振场来稳定晶格结构，消除这种周期性位错。”
他没有提及空天航母和反重力装置，而是將谐振驱动的核心理论，以一种结构稳定器的概念，拋向了两位顶级专家。
林院士和张院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们知道，这份分析报告一旦公开，將彻底顛覆现有的航天材料和控制系统测试標准一他们不仅要承认自身测试体系的不足，更要彻底推翻彭院士那套耗费了数年心血的超冗余高强度宏大设计。
但在无可辩驳的数据面前，科学家的良知让他们无从反驳。
“周院士，以前总是听闻您的传说，如今看来，確实名不虚传。”
张院士也苦笑著摇了摇头，指著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您之前就已经推测出了大致情况，这真是比嫦娥八號的速度还快啊！我们这些老傢伙，还在盯著应力的数据，您已经深入到细节之处了。”
周宇笑不出来。
哪个男人愿意被说快啊。
真是的，这帮院士怎么不选个其它词。
“高效”、“迅捷”、“洞察入微”不好吗？
他眼睛一移，果然看见了卫宏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卫宏注意到周宇的视线，赶紧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去假装看数据，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周宇深吸一口气，决定將注意力拉回到严肃的科学问题上。
“咳，两位院士，我们言归正传。”周宇语气严肃，完全没有理会卫宏的笑声，“这个反向谐振单元的集成是当务之急，现在最大的挑战不是技术，而是人。”
他的目光望向了隔离室的门外，最大的障碍即將到来。
就在这时，隔离中心的內门被推开。一位身穿深灰色夹克，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的彭院士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著几位核心技术骨干，脸上带著成功归来的喜悦和一丝疲惫。
彭院士是那套超冗余高强度材料设计的坚定推动者，他刚在指挥中心庆祝完回收成功，此刻是来確认返回舱的结构状態。
他看到林院士、张院士和卫宏都围在数据终端前，而周宇站在最中央，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彭院士走到近前，脸上带著自信的笑容：“老林，老张，你们看什么呢？是不是在看我的材料设计有多么完美？我就说了，结构强度和冗余度必须优先於那些虚无縹的缺陷理论！看！数据不是证明了一切吗？”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院士和张院士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尷尬。
他们知道，要推翻这位老前辈的认知，將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卫宏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沉默，他对著彭院士低声劝道：“老彭，情况有点复杂，周宇院士这边发现了一些数据异常——”
“数据异常？”彭院士哈哈大笑，打断了卫宏，“卫宏啊，你总是那么谨慎！数据是硬指標！”
“应力在设计范围以內，结构完好，嫦娥八號回来了！这就是最大的胜利！那些连应力都无法引发的异常，能说明什么？能说明我们的设计確实是安全的！”
卫宏一看这场面太尷尬了，赶紧阻止对方继续往下说：“老彭，你先冷静一下，我们都知道你的设计是伟大的，但是，科学总是在进步，周宇发现的这个现象，不是针对你个人的设计，而是针对整个航天领域的一个逻辑漏洞。
经过张院士和林院士一顿专业人士的解释，彭院士脸上渐渐浮现上了错愕。
彭院士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没有反驳两人，只是长时间地盯著周宇，他看到了周宇眼神中的平静和坚定，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个人情绪的科学家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自信，而变成了沙哑的提问：“既然——既然问题出在底层耦合上，那么，你打算怎么解决？周院士，这种谐振，是无法用传统方法屏蔽的。”
真是老傲娇啊。
明明好感度已经增加了100，结果面子上还这么淡定，在问技术上的问题。
这些院士果然面子大於一切。
周宇看了一眼面板上的数值，放心跟对方讲解了起来——
三个小时后，周宇终於讲完了，他將工作原理、薄膜製备的超净要求、以及最终的封装和功耗估算，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林院士和张院士已经不断在笔记本上记录著关键技术点。
彭院士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傲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思索，以及一种面对时代变革的激动。
“周院士，您放心，有关问题我一定会加快速度整改！”
从实验室出来后，周宇和卫宏往车库走著，正当卫宏正兴奋地琢磨著如何提升彭院士所属项目组的进度时，周宇的声音突然传来了。
“卫总，最近加纳上的项目如何了？”
卫宏一愣，加纳上的项目重要的就两个，一个是採矿，另一个就是太空电梯了。
“採矿项目一直顺利进行著，太空电梯实验项目倒是进度不快。”卫宏如实回答。
太空电梯项目耗时又耗经费，龙国一直以来对它的投入都是卡著预算来的。目前只是完成了数千米级的地面锚定和高强度缆索的疲劳测试，离真正进入太空还遥遥无期。
“项目难度太大了，周院士。光是那根纳米碳管复合材料的缆绳，其强度、自重、抗微流星体衝击——每一步都是一个世纪难题。”卫宏有些无奈。
他有时候在想，太空电梯距离真正实现，是不是太过於遥远了。
“嗯，我想在太空电梯项目上加一个实验。”
卫宏顿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