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天德帝的这一句话,齐政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当初卫王收到陛下送的太宗本纪后,离京去往山西的路上,齐政就在思考。
既然陛下打算传位给卫王,出于一个老皇帝的本能,就必然会想办法替卫王扫清障碍。
这个障碍,不仅仅是卫王继位的障碍,还包括卫王在今后执政过程中的障碍。
汉武帝杀钩弋夫人,北魏皇族儿子继位赐死生母的传统,朱元璋老年杀蓝玉等等,本质上都是一个意思,为了后人执政的平稳。
以陛下的能力,必然知道自己在卫王上位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才十七岁的自己,又是天下文宗的爱徒,如今又跟老太师的孙女不清不楚,同时还跟凌岳关系挺好.
别说皇帝了,自己掰着指头算算都觉得自己挺该死的。
以陛下的心智,会想不到那些可怕的后果,会不加以防范吗?
但齐政没想到的是,这一刻居然来得这么快。
“陛下之言,臣亦深以为然!若臣执掌一家族,面临陛下如今之情况,亦会如陛下般忧心。”
齐政的第一句话,就直接将天德帝和童瑞听懵了。
天德帝不动声色,默默喘匀了气,语气冷冽,“所以,你也觉得,朕应该先杀了你,替卫王以绝后患?”
当杀字从皇帝口中说出,便带上了一种独特的威压。
饶是齐政明白天德帝有九成八的可能不会真的杀自己,也忍不住有几分心惊肉跳之感。
“臣觉得陛下之忧完全合理,却并不意味着臣以为臣有罪,臣该死。”
“哦?你既有权倾朝野之可能,又在年龄和能力上胜过卫王不少,为了江山社稷之安稳,朕杀了你以绝后患,有何不可?”
齐政认真道:“第一,臣的年龄和能力,并未胜过殿下多少,臣之能,在谋算在思虑,乃谋臣之属,殿下英明勇武,乃人君之属,便如张良岂可比肩刘邦,房杜安能媲美唐宗?”
“其二,汉武得卫霍之助,武功卓越,一洗白登之耻,定北疆之固,成强汉之名,而卫霍二人亦成帝国双壁。然唐玄宗用安禄山、史思明,而成安史之乱,使大唐由盛转衰,国运大斩。”
“卫霍之能,胜于安史百倍,汉武用卫霍而成千秋功业,玄宗用安史而坏李唐江山,盖明主可用人臣之能,定人臣之范。侯景遇高欢而为边疆猛将,遇萧衍而成乱世魔王,皆为此理。”
“卫王殿下明锐通达,忠孝律己,用人以德为先,才学为辅,百官与臣,皆当附其骥尾,瞻其行止,自无祸乱之患。”
齐政的自辩,听在天德帝的耳中,只换来淡淡一句,“你是文臣,不是武将。”
“便如文臣,昭烈帝白帝托孤,诸葛武侯鞠躬尽瘁,而成千古美谈。王莽代政,遂有篡汉之举。武侯之能比王莽之辈亦远甚,然君不疑,而臣效死。”
“微臣虽年纪尚幼,但亦知人臣之本份,更兼恩师教诲,时刻皆自省士人之德,不敢比肩武侯,但亦心向往之,便是为了身后清名,亦当谨守人臣本分。”
“更何况,殿下亦比微臣大不了几岁,臣便真有不臣之心,殿下亦不会给微臣机会。”
齐政的声音,惶恐而真诚,在大殿之中回荡。
天德帝却依旧不为所动,平静道:“但你终究无法解决朕的那个担忧,你如此年轻,又如此才高,未来很可能弄权甚至篡位,坏我大梁江山。”
“陛下!”
一直低着头的齐政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天德帝,“莫须有何以服天下!”
天德帝微微眯眼,而后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皇后的宫中,贴身宫女疑惑地对皇后道:“娘娘,为何您一听说卫王殿下过去了,就要折返回来呢?跟卫王殿下套个近乎不是挺好的吗?”
前朝那般惊天的变故,在宫中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后宫里早已是人尽皆知。
在这位皇后的心腹宫女看来,能不能跟卫王搞好关系,切实地关系着她们今后的生活水平。
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傲娇地哼了一声,“你懂个什么!以本宫的身份,能和卫王说什么?说让他照顾照顾齐王?本宫不合适说,卫王不合适办。”
她淡淡道:“本宫只需要跟宁妃妹妹打好关系,在宫中与她当个好伴儿,一切事情卫王自然会知道,剩下的事情他也自然会安排。如此便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宫女一脸佩服,“娘娘果然厉害,奴婢受教了。”
皇后笑了笑,“而且本宫在楚王得势的时候,就帮助过她了,咱俩是相依为命过的。”
宫女也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卫王上位,至少这后宫之中,皇后娘娘的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自己也能安稳些了。
而与此同时的长宁宫中,卫王给宁妃倒了一杯茶,“母妃,你的身体无碍了吧?”
宁妃笑了笑,并没有告诉卫王真相,“就是之前有些忧思过度,眼下这情况,自然是好了。”
她看着卫王,“你现在应该在你父皇那儿。”
卫王点头道:“我方才从父皇那儿过来。看望完母亲再过去。”
宁妃嗯了一声,“此番星夜奔驰,昼夜不息,肯定累坏了,该休息时,千万要好好休息,同时该给的赏赐这些也要安排了。”
卫王拿起一块糕点吃着,嘟嘟囔囔地点了点头。
宁妃笑着道:“别不当回事,大家跟着你一起做事,事情既然成功了,该封赏的,就要尽快,否则保不齐人心会怎么变。”
卫王一口咽下,郑重起身,朝着宁妃一拜,“母妃教导,孩儿记下了。”
重新坐下之后,他看着宁妃,“母妃,孩儿想请教一件事。”
宁妃道:“朝政上的事,就不要说了,我只是个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卫王皱着眉头:“也不全是朝政。就是儿臣拿不准该怎么赏赐齐政。”
他看着宁妃,“按照他的功劳,我甚至都想直接给他封侯,至不济,也要给个实权的三四品官,但是他又没科举,我担心届时会很麻烦,若是他一直不走科举之路,未来在官场上会不会遭人诟病?毕竟以他的才华,科举对他而言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他叹了口气,“关键他也没个亲友,我想赏他别的都不行。他为孩儿考虑得那般周到,助力实在良多,孩儿也当替他把这些方方面面,都兼顾到,否则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辜负了他?”
说完,他又惆怅地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嚼着,有种一口一口吃掉忧愁的感觉。
宁妃安静听完,却是微微一笑,“这归根到底还是前朝的事情,母妃这个后宫妇人不乱开口了,不过母妃倒是可以给你提个建议。”
卫王当即朝她投去渴望且期待的目光。
“你去问问你的父皇。”
“父皇?”
卫王皱眉表示不解,旋即道:“母妃的意思是,父皇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更多,各种情况处理起来会更有智慧?”
“这是自然。”
宁妃缓缓点头,至于心头的另一层忧虑,却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以陛下的心计,定然也同样会思考齐政的未来。
这样的大才,用好了,是大梁江山社稷的天大福分;
可用不好,或许也会对大梁江山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是诸葛孔明,还是王莽,或许就要看将来的皇帝做得如何了。
但她没有提前跟卫王说什么,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年纪和这样的阅历下,已经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了。
卫王也没细想,以为母妃就是这般想着,点了点头。
而恰好这时,童瑞的身影在长宁宫宫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宁妃娘娘,见过卫王殿下。”
卫王一惊,“童公公,你怎么来了?可是父皇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