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二十年二月初一。
这注定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日子。
也将是被朝野和青史铭记的一天。
楚王安静地站在王府的一处水池边,一身华美的常服,十分整齐,看着池中初生的春水,怔怔出神。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登高望远。
楚王也喜欢。
但他却总是站在低处,这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也是他知道一个贤王的外在表现应该是谦卑而低调的。
他的眼睛在发直,脑海里,却转动着无数的念头。
没有谁可以在这样的时刻保持心如止水的镇定。
楚王能够面如平湖,已经算是非常利害的了。
每一个步骤,都在脑海中进行着仔细的推演。
可能的阻碍,应对的方法,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过着。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面对这样一个能够奠定毕生前程的机会,自然是慎之又慎。
卢先生快步走来,站在几步之外,停步理了理衣衫,轻声喊了一句,“殿下。”
楚王缓缓扭头,“何事?”
“莫有智太原急报。”
楚王眉头一挑,伸手接过卢先生手中的信纸,瞧见那不规则的折痕,皱了皱眉,慢慢将信纸完全对折成两半,折出一条完美的折痕,才满意地出了口气,缓缓打开。
仔仔细细地看完这纸上短暂的信息,确保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字里行间的每一点信息都接收到之后,他看着卢先生,“你怎么看?”
卢先生想了想,“在下以为,如果官军真的在停滞这么久之后,攻破了披云寨,取得这样的胜利,卫王不在军中的可能性很小。”
他接着又补充道:“目前我们也没有监测到陛下派了谁离京或者边将前往山西,这大军群龙无首,卫王怎么敢贸然离开,而且卫王离开必定是要带兵的,也没有听见风声。”
楚王点了点头,他对卢先生的话很认可。
因为他知道,陛下派去取代卫王的凌岳,现在还在中京城,今日还要参加他举办的聚会呢!
凌岳不去,卫王怎么回。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通知在城外埋伏的人,都撤了吧。”
谨慎如他,在城外入京的要道上,布置了一支伏兵。
既能在万一卫王回来的第一时间,及时向中京城示警,同时也能尽可能地削弱乃至于直接伏杀卫王。
卢先生有些迟疑,“殿下,这样会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但楚王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担心就是这样会不会不够谨慎,不够稳健。
卫王如果可能回来,那将这些人手放在那儿,是谨慎;
但如果卫王几乎不可能回来,那么将这一股力量带回来,用在城中,确保更多的胜算,同样也是谨慎。
“去办吧。”
楚王只回答了这三个字,卢先生也只好点头答应,退了出去。
不多时,另一个幕僚便来汇报稍后的聚会之事,楚王稍作安排,便也下去准备。
时间临近中午,一辆辆马车便先后来到了楚王府。
不论是才子还是佳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华美的衣衫,装扮成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来赴这一场最盛大的约会。
因为这场聚会的发起者是楚王殿下,很快他就将成为太子殿下,然后他就会成为皇帝陛下。
而且,楚王殿下,还没有王妃。
甚至连妾室都没有。
许多来赴约的贵女,都在默默做着如果自己能够和楚王殿下在今日一见钟情,日后便能母仪天下的梦。
当然,这当中不乏也有清醒之人,知道楚王没有王妃,是有着很深考虑的事情,即使要立妃也是基于政治考量。
所以,她们将目光看向了另一个人。
那个被楚王出门迎接,并且亲自领着入府的年轻男人。
一身白衣劲装,既有出尘之飘逸,又有利落的洒脱,负手而立,面如寒霜,活脱脱的一块万年寒冰。
但一想到这块寒冰,有可能因为自己融化成火热,那蜂腰阔背肌肉虬结的身子所带来的厚重的安全感,不少姑娘们就笑得合不拢腿。
一旦成为小公爷的夫人,自己就是定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掌舵人。
这地位,不比谁差,而且还比宫中后妃自由
想到这儿,许多少女看向凌岳的眼神都拉丝了。
楚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着道:“看来你在大家眼中,还真是香饽饽啊!”
凌岳皱了皱眉,“殿下说笑了,要说香也是殿下更香,无非她们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上殿下罢了。”
楚王哈哈一笑,“谁说你凌岳不会奉承人,你这话就简直是言不由衷了!”
凌岳扯了扯嘴角,“殿下今日事多繁杂,自去忙活便是,在下自己随便走走就好。”
楚王见状也没有生气,既是知道凌岳一贯的脾气,同时瞧见凌岳这样的态度也让他更放心了些。
如果卫王那边真有什么不一样的谋划,凌岳不可能会不知道,多半会表现出一些不同的态度来。
他一向自认是一个极其能够见微知著的人。
所以,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你性子,就不派人陪着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叫这些小厮安排便是,稍后咱们再喝酒。”
说完,楚王离开,凌岳默默站着院中一旁,看着这个齐整到病态的院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那如枪般挺立的身形,也深深印刻进了场中许多人的心里,或许还会在某些时候扎进她们的梦里。
楚王号召的集会,最不缺的,其实是才子。
一个个出身名门,大袖飘飘,风雅潇洒的才子,不愿凌岳独美于前,于是纷纷开始了吟诗作对,高谈阔论。
殊不知,在亲眼见证过齐政风采的凌岳眼中,这些所谓的才子,跟露着屁股开屏的孔雀没什么两样。
梅心竹也在人群之中,此刻她的身边,也有几个贵女聚着,但听她们聊着那些话题,梅心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忽然很想念辛九穗,那个在什么时候,谈什么话题,都能跟她聊到一起,都有乐趣的太师孙女。
然后,她便自然地想起了当初城外长亭的那一场送别。
继而,她便更自然地想起了那个男人。
如果今日他还在中京,应该也会被邀请吧?他应该也是被众人簇拥和追捧的存在吧?
虽然比不上天潢贵胄的楚王和家世显赫的小公爷,他那气度才华,也至少是多少女子心头梦中的良配吧?
梅心竹忽地摇了摇头,驱散了心头的情绪。
那种叫做后悔的东西,是她认为,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在威远侯府轰然倒塌,仅剩的独苗梅天赐在痛苦纠结了一个多月,选择去了白马寺出家之后,她认为,她已经彻底明白作为一个勋贵之女的责任。
那些属于个人的情感,终究是一场跋涉途中沾衣的朝露和路过便路过了的风景罢了。
她的归宿,在某位能够带给宁远侯府安全感,能够与宁远侯府互为助力的世家公子身上。
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如果对方能够更俊美、能干一些,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比如此刻这间王府的主人?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那倒是有些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