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
郭从云点头,然后就继续看向了那边的草军营地。
也许是终於反应过来了吧,这会那些营地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在乱奔,可这些人在看到船队只是继续划桨逆流而上却並没攻击岸边上的人后,这些人便开始停了下来。
郭从云还在看著,这会旁边的严询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眾,就是再多,也不能挡我军一击。”
郭从云摇了摇头,对严珣说道: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这一路我走来却不这么想了,我也算是明白为何使君常说『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了。”
“你看这些人,他们其实和老百姓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转换一下身份,从民变为贼,这些人就成了军功。”
“你晓得朝廷给各藩开出的赏格下来了,就他们,十个脑袋一贯钱!你就说这钱好挣不?”
“但让咱们怕的是什么呢?就是咱们这朝廷寧愿开赏格下来也不愿意好好把灾民安置了,你说这样岂不是天下皆贼?”
“到时候人人都反了,你说谁是官谁是贼?怕就真的很难说了!”
“所以我非常认同使君的策略,咱们直捣王仙芝处,把这些变军的核心一党全杀光,这些都是乐乱之辈,是养不熟的,只有杀了,天下还能安定。”
“剩下的这些草军还是想过日子的。”
严询点了点头,但问了这样一句话:
“郭都將,难道你还认为这天下能安定吗?”
一句话把郭从云问住了,然后那边严询则继续说道:
“郭都將,咱们也是从汴州一路过来的,现在各地是什情况,咱们也晓得。地里荒废,粮食该吃的也吃完了,此时中原早就沸反盈天,就算咱们杀了个王仙芝,还会有李仙芝,张仙芝。这贼啊,杀不完咯!”
郭从云愣了,然后才问道:
“那咱们这是白费劲了?”
严珣摇头,然后笑道:
“郭都將,你是带兵的,我是听令的,所以实际上都不需要考虑这些。我们使君是个有大智慧的,我们能想到的,他定然也是能想到的,咱们跟著干就对了。”
“再怎么说,这一战打完了,真能杀了王仙芝,咱们保义军可能就要回光州了。”
这句话把郭从云弄不会了,忙问何意。
却听严瑜嘿嘿一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老郭啊,你难道没听过前些日使君专门寄了一船当归回去?这当归啊,就是该回去了!”
郭从云气了,这是什么歪理?
却听严瑜笑完就真解释了:
“咱们保义军太出风头了,咱们感觉可能还不强烈,使君那边一定是最清楚的。如果咱们保义军是个大藩,那一点问题没有,但咱们只是淮南下面的一个中州,那问题就大了。”
“首个就是別的藩镇一定会嫉恨咱们,咱们越出色,就越显得他们差劲。而这些落在朝廷那边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要么中原诸藩不尽力,要么就是无能,连个州军都比不过。”
“这个后果相当严重,因为这会让朝廷对这些藩镇的实力產生误判,真以为诸雄藩已经不行了,甚至因为他们不行了,也將草军认为是不行了。这些都会直接影响朝廷后续的政策,而这些才是大的影响。”
“而对於咱们使君来说,最危险的更是他会被神策军惦记。神策军的老传统向来就是抽调那些州级別的精锐去填充神策西北军,而名义就是让部队去防秋,而你只要一去,就別想回来了。”
“你觉得咱们使君能受得了这个?”
“所以啊,我个人感觉,这一次使君赌这么大都要奔袭王仙芝,就是想好了一战打完就结束了。到时候凭这个军功再有杨监军使那边的关係,咱们使君也能弄到个节度使坐坐呢!淮南是不用想了,但其他地方还不是手拿把掐?”
郭从云没想到这个第一次见的严珣竟然有这份见识,因为他的一些看法实际上使君也说过。
使君在动员会上直接和大伙谈了,就这一战弄个节度使做做,然后诸位兄弟都能搞个刺史、兵马使噹噹。
而现在这个严询只是从外部信息就能分析到这些,这人是个厉害的,这人应该是有背景的。
然后郭从云就好奇问道:
“老严,你这不像是个武夫啊!那老丁怎么捞到你这么个人才?”
严珣微笑摇头,然后对郭从云说道:
“我以前也在长安混过几年,那会家里也有点家底,我也是浪荡惯了,家里人都管不了我,我就弄了土產到长安去闯荡,人人都说长安好,我偏要去看看有多好。”
郭从云以前是博野军的,在河北、河东、西北都呆过,但也是三过长安而没能进过一次。所以听老严说了这话,便好奇问道:
“如何?是天上人间嘛?”
严珣似是回忆道:
“天府之国,地上天堂,但我们都是乡下人,去了那都是点缀別人的美好。我们嘛,要不像我这样早早摔得鼻青脸肿回家乡了,要么啊就一直做著长安梦,最后不晓得在哪一个冬天冻死在庙里。”
郭从云听了这话后反而更加好奇了,他忽然问道:
“要是咱们使君成了节度使,要不要去一趟长安呢?”
严珣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应该要的,基本上除了河朔藩那些是天子使节送节过去,其他的都是在长安授节的。如果咱们使君真要做节度使了,那是得去一趟长安了。”
郭从云听了后,一拳砸在手掌上,然后豪迈道:
“好,这一仗咱们就打出个保义藩来,到时候使君去长安授节,咱们这些乡下人也去长安看看,看看它到底怎么个团锦簇。”
这一次严瑜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也带著某种期待,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了,要是他也能隨使君回长安,以功臣的身份进京,应该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就在这个时候,郭从云忽然用手肘捣了一下严珣,问他:
“那老严你怎么加入了咱们保义军的?还做了踏白?”
严珣刚刚还明亮的眼神就黯淡了下去,缓了一下,说到:
“我是固始人,回去的时候,家已经破了。县里的李家看上了我家的坟山,要买了去,我父不同意,就被打死了。”
“后来使君来了光州,铲掉了李家。我虽然是个弱懦的人,报不了家仇,但我也晓得知恩图报,但我除了这百十斤肉,就空荡荡別无一物了,索性就投了保义军。”
“也许我去的地方多了,人还算机灵,然后就被丁都將看中了,就抽进了踏白。”
严询的话很平淡,似乎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但郭从云明白这份苦,他拍了拍严珣,忽然问道:
“老严,你想不想去使君身边,我可以帮你一把。”
严珣愣了一下,只能深深一拜,对郭从云哽咽道:
“那就拜託了!”
严询没有任何矫情推辞,因为他真的需要这个机会,他想再骑著高头大马进长安,让那些“故人”们在看看,他严三郎回来了。
郭从云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
“那咱们就更要打贏这一仗啊!哈哈!”
说完,他命令左右:
“令各船,马餵精料,人吃乾粮,咱们很快就到了,到了后就给我奔,一刻不停!”
左右大喏,然后依次换旗,向后方传递此令。
於是,汶水上,数十艘大船很快就是悬掛起了黄面大旗,然后逆著朝阳,转过拐弯的河道,迎接新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