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扰动(五)
九月十二日,黄昏。
笔架山的雾刚散了些,海面上蒸腾的水汽却愈发浓重,裹挟著咸腥的海风,像浸了盐水的粗麻布,一下下拍打在守军脸上。
新华第二混成营战术参谋中尉吴应海蹲在西坡的瞭望哨的阴影里,青铜望远镜的镜片反射著最后一缕夕阳。
他调整焦距,沙堤上明军巡逻队刚踩出的脚印在镜头里格外清晰——潮水退得比预计快了整整三刻钟。
那道沙堤已裸露出一人多宽,在湿沙上巡逻的明军脚印被晚风吹得渐渐模糊。
“长官,这潮水退得真够快的!”身旁的军士长孙德水掏出个硬皮本子,笔尖在“潮汐记录表”上划著名,“比昨天又多露了几尺,按这势头,后半夜怕是要见底。”
吴应海没出声,镜片里的沙堤正隨著暮色暗下来,边缘的海水泛著灰蓝色的光。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放下望远镜,喃喃自语。
昨日潮位最高时,“天桥”完全没入水下超过一米多,而今夜应该是小潮,可眼前的水位退得比预期快得多。
看著大片裸露的沙堤,他隱隱感觉哪里有些不妥。
“那可不?”孙德水笑著说道:“要是明军松山大营需要补充粮草,那合该今晚后半夜来,是最好不过了。他们可以直接赶著几辆大车並排从沙堤上进入屯驻营地,可比此前那般一辆接一辆进来方便多了!”
“……並排几辆大车?”吴应海望著沙堤尽头那片裸露的滩涂,后颈猛地窜起一阵寒意。
“走,回营!”他猛地站起身,望远镜的铜圈在夕阳下晃出一道光。
“咋了?”孙德水慌忙跟上,靴底踩著坡上的碎石,发出哗啦的轻响。
“韃子要来了!”吴应海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营寨里,炊烟正顺著粮仓的黄泥墙往上飘,混著草料的清香和海水的咸腥,在暮色里缠成一团。
屯营主將佟瀚邦站在丁字仓前,手指敲著粮囤的木板,发出“咚咚”的空响。
“这就是登莱送来的『新米』?”他猛地踹了粮囤一脚,麻袋缝里漏出的糙米滚在地上,颗颗带著霉点,“我看是三五年前的陈粮!”
粮官捧著帐册的手在抖,帐页上“糙米五千石”的朱印旁边,被他用墨笔圈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大人您瞧,这麻袋缝口处都发潮发黑,怕是……怕是掺了海水泡过的陈粮。卑职点验时估了估,五千石应该短了至少三百石……”
“哼,登莱守备怕是死字不知道怎么写!”佟瀚邦冷哼一声,“他们竟敢在这个时候短缺大军粮草,莫非洪督师的剑不敢砍他们的脑袋?该批粮食的回文可交付了?”
“回大人,短了这么多,卑职哪里敢写回文。”那粮官惶恐道。
“嗯,明日將这批粮食重新晾晒,確定短了多少,速速报於我知。”
“是,大人!”
“对了,丁字仓的糙米似乎有些潮了,要多加几层苇席。”佟瀚邦目光扫过粮仓外的黄泥墙,墙根处已洇出深色的水痕:“让弟兄们把粮囤架高些,底下用松木板垫起来。这到了秋时,可是要起露的。”
“所以,咱们寧可麻烦点,也不能让积存的粮草出任何问题。要不然,洪督师……”
话音未落,就见那位新华军官周成平带著几人快步赶来,军靴上还沾著草屑。
他走到佟瀚邦面前,右手下意识地往额头抬了半寸,又想起这里是明军营地,便把手放了下来,改成了拱手:“佟將军,我这里有一个紧急情况,需立即通报与你!”
佟瀚邦皱眉看著他,这些新华军官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整日里便登上西坡瞭望台,捧著望远镜一直眺望西边陆地,而且还拿著纸笔不停写写画画,还时常进行激烈的爭吵。
到了晚间,他们还会聚在一起,根据屯营收到的战情通报,进行战场復盘,並根据明清双方所处的態势加以推演和策划,对正在进行的战事比他们这些明军官兵还要操心。
这位周姓军官此刻的脸色有些惶急,额角的汗珠混著傍晚的潮气,一颗一颗地滚到鼻尖上。
“什么事?”佟瀚邦合上帐册,交给旁边的粮官。
周成品將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他,纸边被海水浸得髮捲:“將军请看,今日是大潮期。按照潮水走势,到了后半夜,通往营地的『天桥』怕是要全露出来,最宽处能过十几匹马並行!”
佟瀚邦的手指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