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晓把电话递给姥姥,姥姥用最大的音量,诚挚地向郝楠表达感谢:“郝老师,谢谢你。”
电话那头,郝楠的眼眶湿润了。
贾坤坐在出租屋的床边,心情低落地给艾琳打电话:“435分……艾琳姐,对不起。”
艾琳穿着工作服,站在街头,一点儿也没有失望,反而微微笑了笑:“坤儿,别说傻话,你已经很棒了。”
“我在想要不要再考一年。但我觉得,这一年我真的尽了全力了,可能我就真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一年,真的会不一样吗……”
艾琳安慰道:“世上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我们这个店的老板,人家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呀,他就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学出来以后也是一步步从学徒工做起,现在都开了好几个店了。我去问过了,有好多这样的学校可以选,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选一件适合自己的事情做下去,有一门自己的手艺,靠自己,那就什么都不怕。”
贾坤还有些丧气,犹豫着。
艾琳认真地说:“你已经很棒了!坤儿,等你来了,这个城市这么大,靠着你自己的努力去打拼吧!”
贾坤想象着未来,脸上多云转晴:“嗯,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艾琳望着眼前的街景,露出开心的笑容。
罗非正在街上骑着车,途中,他接到妈妈的电话,一脚踩到地上在路边停下来:“妈,成绩出来了?”
电话里传出罗妈的声音:“儿子,考得不错。”
“急死我了,多少分?您快说话呀!”
电话里,罗非妈妈的语气有些忐忑:“562分,应该还是去不了中央理工大学吧……今年……要走吗?”
罗非坚定地说:“走!必须走!”挂断电话后,他踩上自行车,飞驰在阳光下,迎着微风撒开了车把,痛快地大喊,“中央理工大学再见吧!大学!我来啦!!”
最终,青云中学f14班全班26人,13个人上了本科线,其中有6个人上了一本线——
任真 西华医学院 录取
高远 西部民航学院 录取
赵晓晓 华北师范大学 录取
贾坤 东方工商职业技术学校 录取
罗非 北方经贸大学 录取
夏凡 东北语言大学 录取
王放 新亚城市学院 录取
刘锵锵 深南警察学院 录取
……
第二天,郝楠来到啤酒屋门外,只见啤酒屋装修一新,门口那个坏了半圈的彩灯招牌终于修好,正常地转着闪光。笑声和音乐声从里面传来。
郝楠撩开新挂的门帘走进屋里。只见红毛等几个小弟、老唐和f14班众人,还有校长、李亚玲、白洁都在里面。
红毛招呼道:“楠哥!”
大家都转过脸,笑盈盈地看着郝楠。
店里的装修也焕然一新,由从前的大排档风格换成了时尚新潮的酒吧风格,甚至还加了个正儿八经的小舞台。
郝楠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家怎么都来了?”
“今天重新开业,专门把第一单留给你庆祝了。”
郝楠笑了笑:“庆祝孩子们考上大学吧!我有什么好庆祝的?”
郝楠说着,发现红毛的头发变回了黑色,又吃了一惊:“你怎么把头发染了?”
红毛摸了摸头发:“老弟现在是社会人了,顶着那个头发不合适。”
郝楠揉着他的脑袋笑起来。
吧台边,王放对郝楠说:“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郝楠看见他正和红毛的一众小弟喝着啤酒,转头就训红毛:“红毛,他才刚毕业,能不能教他点儿好的?”
红毛笑道:“那也过十八岁了不是?你放心,王放有前途,不用我教!”
郝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众人哄笑着端着酒杯一拥而上:“敬郝老师!”
郝楠兴高采烈地干了一杯又一杯,他看见另一边角落里,高远遥遥地向他举杯。
郝楠回过头看着和赵晓晓在一起的任真:“祝贺你考上了西华,如愿以偿!好好学,我这后半辈子要是得个什么绝症,就去找你。必须给我攻克了!”
“呸呸呸!你必须长命百岁!”
两人笑着碰杯。
郝楠端着酒杯走到高远面前:“高远啊,以后说不定能坐到你的航班……我猜你应该会去开晚上的红眼航班,这样就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和最亮的星星了,对不对,璀璨星收集者?”
高远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顺利考上飞行员。”
郝楠欣慰地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任真,跟他碰杯:“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时,酒吧里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音乐声响起,随后彩色的灯光亮起来,不断变幻。
红毛对同学们说:“你们不知道吧,楠哥唱歌相当可以!”
同学们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郝楠被众人推上了小舞台,大大方方地拿起话筒:“唱就唱呗!来,给我点儿混音!”
音乐响起,是小柯的《谁》。
郝楠看着台下众人,深情款款地唱了起来:“遇见你的我,碰到我的你,在同样的深夜里,写了同样的日记……望着你的我,望着我的你,在同样的时光里,问着同样的问题……谁在等你,你在等着谁。谁在等我,我在等着谁……”
这时,红毛带领着众小弟在舞台下手舞足蹈地助起了兴。王放主动邀请赵晓晓跳舞,赵晓晓欣然应允。两人踩着青涩的步伐,在舞池中缓缓地错开舞步。
啤酒屋内,欢声笑语不断。任真和高远在啤酒屋的两个角落,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斑斓的光影,看向对方,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两个人相视一笑。
深夜,郝楠拎着一个啤酒瓶,扶着醉醺醺的校长从啤酒屋走出来,两个人站在街边吹着风醒酒。
“校长,您怎么也喝这么多?”
“好久没这么年轻过了。”
郝楠笑起来,扶着校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大街上人烟稀少,唯有夜行的车辆亮着车灯来来去去。
校长扭头看郝楠:“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郝楠沉默片刻,笑了笑:“从一开始的月考失信到后来陈铭出现在礼堂捣乱,我靠着您和学生们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谢谢您给我机会,让我带着这群孩子走完这个夏天。看着他们每个人即将奔赴各自的未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校长,或许我该离开青云了。”
校长拍了拍郝楠的肩头:“不要这样想。你带f14班的这一年,成果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郝老师,我觉得啊,这一年,改变了人生的,并不只有你们班孩子们。”
郝楠望着不远处穿梭的车辆:“嗯,人们只知道,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护那些迷失了的孩子,帮他们稳住了方向。但其实,对守望者而言,正是那些冲到悬崖边孩子们,让他找到他自己。”
校长欣慰地点点头:“郝老师,留下来吧,继续在青云做一个守望者,怎么样?”
郝楠迟疑地笑着,没说话,只仰头将手里的啤酒喝下。
深夜宁静的街道,风轻轻地吹着,任真和高远静静地走着。
高远送任真回家,两个人都喝了些酒,心情难得轻松与舒畅。
高远走在稍前面一点儿,任真从斜后方看着他的侧脸,两人都没有说话。
此刻,对任真来说,背负了一年的沉重包袱已经卸下了,唯有高远,是任真心中耿耿于怀又难以开口的存在。
高远伸展双臂道:“晚风吹着真舒服啊。”
任真笑了笑:“嗯……高远,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其实那天看飞行表演之前……”
高远忽然回头打断她的话:“我后天就要去广汉了。”
“广汉?”
“嗯,西部民航学院所在的城市,去报到,听说那里管理很严,像军校,要穿制服,还规定男女生不能谈恋爱。”高远看了一眼任真,笑道,“还记得你给我写的话吗?从双脚泥泞到漫天繁星。你看……”
高远抬起头来,夜空中繁星明亮璀璨。他说:“我们做到了是不是?”
任真仰着头看着漫天星光,用力点头:“是的,我们都做到了。”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敢想自己可以当飞行员。”
任真仰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吸了吸鼻子,挤出笑容道:“我本来还以为,我们有可能一起去吃西华的烤鱼呢。”
高远笑了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你一起吃烤鱼的。湖里刚钓起来的,特别大,特别长。”高远用手比画着,“这么大!”
任真看着他,眼圈又红了。
两人走到了他们曾经玩“石头剪刀布”的那个路口,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也没有行人。高远看向任真:“快到你家了。我们再玩一次那个游戏怎么样?”
任真愣愣地看着他:“‘石头剪刀布’那个?”
高远点了点头。
任真难掩悲伤道:“好啊。”
“石头剪刀布!”两人面对面,同时伸出手。
任真用剪刀赢了高远的布。她往家的方向退后两大步:“一,二!”
“石头剪刀布!”
高远用石头赢了剪刀。他往反方向退后十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两人始终面对面大喊:“石头剪刀布!”
任真再次用剪刀赢了布。她不舍地看着高远,往后退了两步。
“石头剪刀布!”
高远用布赢了石头。他远远地面对着任真,往后退了五步。
两个人一直玩着。任真的视线里,高远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她几乎就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石头剪刀布!”
两人又一次伸出手,却已经看不清彼此出的是什么了。任真冲高远喊:“你出的什么!?我看不清啦!太远啦!”
高远收回手,冲她挥着手臂:“再见啦,任真!”
任真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她吸着鼻子,抽泣着,扬起手臂大声喊:“再见了!高远!”
“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的!一定要活成你想成为的样子啊!”
“你也是!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坐你的航班!”
“如果有一天,你坐到了我的航班!我们再一起去吃烤鱼怎么样?”
“好!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任真转过身,脸上的泪水迎风落下,她擦去泪水,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任真家附近的箱包店。任永庆的出租车就停在路边,他正在店里挑行李箱。
店老板抽出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出来:“这个怎么样?质量好。”
“我女儿不喜欢粉红色。”
老板又抽出一个:“那这个呢?”
“款式差了点儿,等一会儿她来了再说吧。”
不一会儿,任真从远处跑来:“爸,这么急把我叫出来干吗啊?”
“爸想给你买个行李箱。”
“你爸在这儿给你挑了半天了。”店老板接茬道,“一会儿说质量不行,一会儿说颜色不行,一会儿说样子不行,挑来挑去还是打电话把你叫来了。”
任永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怕不合她的心意,买了她不喜欢。”
任真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任永庆指着店里的几个箱子:“来,老板,把你这儿最贵的几个拿出来看看。”
“好嘞。”老板拿出一个牛津布材质的行李箱,“这个,样子虽然不太时尚,但耐磨,质地好,不容易坏,还特别能装。”
任真问:“有必要这么结实吗?”
任永庆说:“当然了,以后你要去很多地方,要去西华,要去闯荡,医生不是都要参加什么研讨会吗?买个好的,陪你走遍大江南北!”
任真说:“那就要这个吧。”
任永庆露出笑容,开始和老板谈价格:“给便宜点儿呗!孩子考上大学了!”
任真看着任永庆,笑了。
八月底的一天,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任妈和任永庆一起将她送至火车站,三人在站台上道别。
任真拉着爸爸给她买的牛津布行李箱。任妈拉着任真的手叮嘱:“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看好行李,别睡太死了。”
任永庆让她宽心:“哎呀,现在都很安全的,车上也有乘警。”
任妈瞥了他一眼:“安全什么呀?真真从小到大都没一个人出过远门!在外边一定不要跟别人起冲突,不要随随便便吃人家给的东西……”
任永庆在旁边插嘴:“也不要戒备心太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还是要交的,不主动惹事,但人给你找事也别怕,给爸打电话!”
任真笑道:“妈,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店里的帮手你早点儿找。”
“我明天就开始找,你别操心了。”
任永庆也急忙表态:“放心,还有我看着呢!她需要做什么,我都能给她帮忙。”
任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帮倒忙我就谢谢你了!”
任永庆嬉皮笑脸地看着任妈,他把任真拉到一边说要单独跟女儿说几句话:“真真,你看我和你妈还有没有可能了?”
“那得看你表现了。”
任永庆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你走了,你妈包我身上!”
任真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火车站的另一个站台上,高爸、高妈也在给高远送行。
高妈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
高远点头,将妈妈拥入怀中:“你也是,按时睡觉,按时吃饭。要是情绪不好,就给我打电话。”
高爸宽慰道:“我跟你说,李主任家刚生了一窝小狗,我替咱们家申请了一只。到时候就让它代替你陪着你妈!”
高妈嫌弃地说:“我才不要呢,烦死了,又得遛,又得管它吃喝拉撒。”
高爸笑着:“别看你妈现在嫌弃,到时候疼得不撒手的肯定也是她。”
高爸紧紧拥抱了一下高远,用力地拍着高远的后背:“放心,儿子。有空就给我们打个电话。我跟你妈不用你操心,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
任真进了车厢,朝着父母挥手告别。任永庆和任妈也在站台上挥手,任妈隔着车窗,忍不住红了眼眶:“注意安全啊,真真!一路平安!”
任永庆也道:“家里放心啊,有我在!”
任永庆悄悄地拉住了任妈的手,被任妈一掌拍开。
火车即将开动,任真含泪点头,让他们先走:“走吧!回去吧!”
站台上,任妈和任永庆两人既不舍又难过,一同向出口走去。
任真在位子上坐下,透过车窗,她看到相邻轨道的另一列火车上,一个侧脸很像高远的男生也走进了车厢里,在窗边的座位坐下。隔着车窗,任真看见他戴上了耳机,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想着什么。
任真下意识地拍打着车窗玻璃,喊了一声:“高……”
还没喊完,任真突然反应过来,停止拍打,缓缓地坐下,抹了抹眼泪,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笑了笑,在心中默默地祝他一路顺风。
火车开动,任真搭乘的列车缓缓开动,渐行渐远。
此时,赵晓晓正坐在银行的柜台旁,将一个装着人民币的信封塞入玻璃窗内。
业务员问她:“办什么业务?”
“汇款。”
“认识对方吗?”
赵晓晓点点头:“认识的,存学费。”
业务员扯了张单子递给赵晓晓:“填表吧。”又将人民币从信封里取出,放在点钞机上点钞。
地铁站内,人流熙攘,嘈杂的人声中混杂着地铁的播报声,让贾坤直犯迷糊。他左顾右盼,看着分散在各个方向的地铁出口,上面标示着1~19的数字。
贾坤想了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喂,艾琳姐!我下地铁了!还没出去,这车站,怎么有十九个出口啊!东北口是哪个口啊?我怎么有点儿迷失了!”
贾坤的四周,人潮汹涌,他查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出口:“我现在好像是在5号出口,你在哪儿?”
此时艾琳正在19号出口附近寻找着贾坤的身影,听到他的话,她马上说:“好……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站着别动啊!”艾琳挂了电话,焦急地跑了起来。没过多久,5号出口附近,贾坤终于看见了艾琳。
两个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霎时间,周围的嘈杂声和人群都仿佛不存在了一样。
人潮拥挤的出口处,贾坤眼中闪着泪光,两人欣喜地向着彼此跑去。
午后,江南美术学院大门外,男男女女的学生进进出出。夏凡斜背着包向里面张望,一个男生从校园里走了出来,走到夏凡面前:“你是吴凯的同学吗?”
夏凡从包里拿出了吴凯的画册,递上去:“这些都是吴凯画的,我想还是转交给你吧。”
男生翻开画册,看到第一页,上面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窗边,灿烂地笑着。男生的眼泪掉在画册上。
华北师范大学门口,赵晓晓领着姥姥站在校门口。姥姥的头发还没有长长,戴着一顶帽子。
一个同学走过来,赵晓晓拿着手机上前道:“同学,能请你给我们拍张照片吗?”
那个同学微笑着点点头,接过手机,等着姥姥和赵晓晓在校门一侧站好:“准备好了吗?”
姥姥小心地整理着帽子,赵晓晓动手帮姥姥把帽子正了正。姥姥则低头帮赵晓晓理了理衣领和下摆,赵晓晓幸福的笑容中隐含着泪水:“准备好了!”
“三,二,一!”镜头里,姥姥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
帮忙拍照的同学把手机还给赵晓晓,赵晓晓真诚道谢,然后和姥姥一起仔细看着照片。她把照片通过qq转发给了郝楠,然后发送了一条文字信息过去:“谢谢你,郝老师!姥姥让我告诉你:好人一生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