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褚遂良是我在言官中的耳目,他若倒下,朝堂舆论便只剩太子的声音了。”
柴令武道:“当务之急,是如何救他出狱。”
“苏亶背后是太子,此案又被陛下交给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共审——这三人中,长孙无忌是太子舅父,魏征是太子少师,唯有房玄龄……”
李泰冷笑一声:“房相向来首鼠两端。”
“如今太子势大,他未必肯为了一个褚遂良得罪太子。”
柴令武想了想道:“未必,房相虽谨慎,却最重律法章程。苏亶此次弹劾,看似证据确凿,却有一处破绽,史诃耽是粟特人,按《唐律》,胡商状告官员需先经鸿胪寺备案,登闻鼓院为何直接受理?”
李泰目光一亮:“你是说,苏亶越权?”
“正是。”柴令武从袖中取出一卷《公式令》。
“登闻鼓院受理诉状,需先核查原告身份。史诃耽虽有勋位,却仍是‘昭武九姓’出身,按例应先由鸿胪寺译语官陪同递状。苏亶绕过这一步,便是不合律法章程。”
李泰一拍案几:“好个不合律法章程,只要揪住这一点,便可弹劾苏亶‘破坏法度章程’,进而质疑整个案件。一旦案件重审,拖延些时日,便能为褚遂良争取生机。”
柴令武却摇摇头:“这只是疥癣之疾。殿下可知,苏亶为何急着在朝堂上抛出此案?”
“褚遂良屡屡在朝堂上替魏王说话,太子这是在断魏王臂膀。”
李泰的指尖在《公式令》卷角处反复摩挲,烛火将他眼底的算计映得透亮:“若以‘程序不合’弹劾苏亶,需有言官配合。御史台那边……”
“已联络侍御史张玄陵。”柴令武从袖中取出密信,“此人素与苏亶不和,且曾因大理寺越权办案当庭驳斥过魏征。他若弹劾,朝堂必起纷争。”
李泰挑眉:“张玄陵乃山东士族,为何肯为我所用?”
“因他胞弟张玄龄在太子麾下任率更令。”柴令武微微一笑,“兄弟阋墙,最易利用。张玄陵若能扳倒苏亶,既显刚直,又可压过胞弟风头。”
“妙。”李泰忽然起身,在书房内踱步,“但仅凭程序漏洞,恐不足以救褚遂良。父皇虽重律法,却更重结果——若褚遂良强占民宅属实,程序瑕疵不过是小过。”
柴令武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殿下可知,史诃耽之妻族,乃西市胡商首领安拂毗延?”
“安氏?”李泰瞳孔骤缩,“那不是……”
“正是。”柴令武点头,“安拂毗延曾向太子供奉过三百匹波斯锦缎。”
李泰猛地停步:“你是说,史诃耽状告之事,太子早知内情?”
“不然为何拖至今日才发作?”柴令武指腹叩击案几。
“苏亶重审旧案时,安拂毗延已暗中向太子示警,却被太子授意借刀杀人,既除褚遂良,又断我等耳目。”
李泰的脸色瞬间阴沉:“好个一箭双雕!若我救褚遂良,便是与太子正面为敌;若不救,朝堂再无敢与太子抗衡的言官。”
“所以我们要反客为主。”柴令武从书架上取下《唐律疏议斗讼》,翻至“越诉”条目。
“史诃耽初次告状被驳回后,若依律当‘越诉’论处,其证词本就不应采纳。苏亶明知故犯,已属枉法。”
李泰皱眉:“但史诃耽有勋位,按律可直诉登闻鼓。”
“勋位是陛下亲赐,可‘昭武九姓’的胡商身份是天生的。”柴令武指尖划过“杂户不得与良人争讼”的批注。“陛下若维护苏亶,便是重胡商轻士族;若治苏亶之罪,太子便失了左膀右臂。”
李泰忽然露出笑容:“你是说,用‘华夷之辨’挑起朝堂争议,让父皇在‘律法’与‘舆情’间难以抉择?”
“正是。”柴令武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竟是《长安胡商图》,画中粟特商人骑高头大马,身着锦缎招摇过市。
“明日早朝,我会让文学馆学士吕才‘不小心’将此图呈给陛下,再附一份《请禁胡商奢靡疏》——届时,褚遂良强占宅地之举,便会被视为‘遏制胡商跋扈’的无奈之举。”
李泰抚掌赞叹:“吕才是魏征门生,他若上奏,必有人以为是太子指使。”
“如此一来,舆论便会转向‘太子包庇胡商,打压直臣’,父皇纵想保太子,也需顾忌天下士族的口舌。”
柴令武收拾画轴,忽然道:“还有最关键的一步,魏王需亲自面见陛下,以‘皇弟忧心朝堂’为由,恳请‘慎刑慎杀,以安言路’。陛下若问起褚遂良,便说‘其人才华堪比班固,若因宅地之争陨落,恐寒天下士人之心’。”
“班固?”李泰轻笑。“父皇素爱文史,此喻甚妙。但本王若公然替褚遂良说话,恐遭父皇猜忌。”
“所以要带这个。”柴令武取出一本《起居注》抄本,翻至“贞观十五年魏王献书”条目,“当年您献《括地志》时,陛下曾赞‘泰儿贤德,可比河间献王’。此刻重提旧事,便是暗示陛下——魏王所求的不过是‘贤王’之名,而非储位之争。”
李泰接过抄本,指尖抚过“贤德”二字,忽然想起父皇对他说的话:“泰儿,你若安心著书,朕必保你富贵终身。”
那时他跪在太极殿外,望着父皇腰间的鱼符,心中想的却是:富贵?若不能登上帝位,区区富贵,何足挂齿?
李泰将抄本收入袖中:“就按你说的办。”
“明日早朝,本王便以‘贤王’之名,行救褚之实。”
柴令武行礼退下时,听见李泰在身后轻声呢喃:“褚遂良啊褚遂良,你若能撑过这十日,本王定让你知道,谁才是值得效忠的明主。”
——
大明宫。
对于褚遂良之事,李承乾势在必得。
褚遂良虽为正五品谏议大夫,却因能直达天听的特殊职权,成为魏王李泰在朝堂的舆论喉舌。
作为谏议大夫,褚遂良可随时以规谏为名弹劾政敌、点评朝政。
他曾在朝会中多次暗指太子监国政策与民争利,借弹劾地方官员贪腐影射太子用人失察,甚至以《贞观政要》编纂为由,刻意淡化太子功绩、凸显魏王才德。
若将其移除,李承乾可直接掐断李泰通过言官体系渗透舆论的渠道,使魏王集团失去公开质疑太子的合法外衣。
褚遂良任内引荐十余位寒门言官进入台谏系统,形成以“清议”为旗号、实为魏王发声的小团体。
这些人虽官职低微,却能通过联名上疏、街头论政等方式制造舆论压力。清除褚遂良可瓦解这一派系的凝聚力,同时以“结党营私”之罪威慑其他潜在依附者,避免形成规模化的舆论对抗。
李泰集团的核心夺权逻辑是“以贤代嫡”,而褚遂良正是这一理论的主要构建者与传播者。
朝堂之上,除了太子与魏王的死忠派,更多是持观望态度的骑墙派,褚遂良倒台为李承乾提供了绝佳的拉拢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