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得了允诺, 一下子高兴起来。
他?挽起袖子?,呼噜呼噜喝起粥水,半点不见外。倒是在里间吃饭的几个差役, 吃过了饭,彼此对视一眼, 起身走到前头来, 抽出?刀威胁。
“你们要跟随是你们的事, 但规矩不能破。”
“谢大人, 走吧。”
他?们昨夜没能得手, 此时已经迫不及待。
从汴京城一路去往岭南,只靠徒步,算是极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若是谢敛死在了路上, 虽然交差难了些,可得到的赏钱却足够用几辈子?了。
谢敛搁下碗,站了起来。
两个差役扛着重枷, 重新锁到谢敛身上,拉拽了一把锁链。
宋矜微微皱眉,但对方有刀。
吃饭前, 她才让王伯拿了银子?打点过,不该如此出?尔反尔。
但稍一思索, 宋矜便立即不安起来。谢敛背上的伤非常严重,如此几日折腾下来, 面色已经非常灰败了, 连发热都始终未退下来。
若不治疗或者修养, 不过两三日, 恐怕就会毙命。
宋矜疾步上前,有意露出?羞涩的表情?, “我?与谢……夫君交代几句话,片刻便好。”
到底收了银钱,衙役没再?阻拦。
前一刻她还以为他?一句“值得吗”生气,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宋矜牵起谢敛的袖子?,轻轻拉了他?一下。
青年似乎想要?蹙眉,最终只是面色苍白地隐忍下去,起身跟着她避开几步。她取出?袖中配好的内服药,想要?递给谢敛,可他?双手已经被锁铐。
她踮起脚,将?药丸递到他?唇边。
指腹往内轻推,青年唇瓣灼热柔软,近乎温顺地张口?含住。灼热的呼吸扫落在她指尖,宋矜心口?又乱又痒,只好沉默。
“不必太担心,”谢敛垂眼看她,眸色一往的清冷内敛,却又交代她,“若是当真出?了事,不要?与他?们硬碰硬,即刻回?京城找老师。”
宋矜抿唇,又不肯说话。
她端起桌上的水碗,一股脑递到他?唇边,让他?将?药丸咽下去。
——也顺便少说些讨人厌的话。
谢敛看出?她的心思,于是沉默。
女郎却咬唇,伸手再?度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蜻蜓点水,明显是不喜触碰。霎时间,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仓促来摸他?的手。
“沅娘。”
他?干脆不让她碰,少女却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春风掀帘而过,勾出?女郎身上微苦的药香。温柔的触感落在伤口?处,并不疼痛,只带起一阵细密的痒,和心口?说不出?来的狼狈。
他?清楚自己连日累积拖延的伤势,几乎回?天乏术……所以克制得很好,忍得也很好。
想要?他?死的人太多,死在流放路上已经成了必然。
继续苟延残喘没什么意义,只是会拖累这?些拼尽全力、想要?将?他?拉回?来的人。
不值得。
“我?没事。”谢敛说。
宋矜松开手,不太放心,“我?让王伯跟着你。”
她的医术不算太好,而切脉又需要?经验。
谢敛的脉象太过于虚弱,几近崩溃的脉象,但偏偏他?瞧着倒也还好。不但如此,谢敛甚至瞧着她,温声?安慰道?:“莫怕。”
宋矜脸有些烫,觉得他?像是哄小孩。
但她还是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收拾完东西,晚上我?便能追上。你不要?吃别人给的饭食、粥水,也不许与他?们争吵,等我?晚间给你上药再?说。”
“好。”谢敛堪称温和。
宋矜见他?如此听话,也弯了弯眼睛,朝他?微笑。
青年却不知?从哪蹿出?来的,从侧面凑过来,好奇问道?:“谢大人,你也耙耳朵啊?”
宋矜一呆,看向?那青年。
烫意刹那间涌上脖颈,她连忙松了握着谢敛的手,后退几步,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谢敛只瞥他?一眼,眸色冷冽。
青年顿时缩了缩脖子?,他?干咳了好几声?,才试图解释道?:“我?……我?就是想说,我?可以暗中跟在谢大人身后,防止那些人做手脚。”
忍住羞窘,宋矜点了点头。
其实哪怕是她自己身边的人,她都不敢存十?分的信任。家破人亡一回?,宋矜见惯了人心反复,是对谁都存着几分疑虑的。
有此人跟随,无疑多了一重保证。
于是她说道?:“小郎君叫什么?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讳。”
“名讳……?”青年大概是头一次被人叫得这?么客气,难得有些局促,干巴巴地回?答,“是名字吗?叫我?田二就行,穷人家没什么名字。”
宋矜在打量他?,确实不像有心机的模样。
她去了疑心,真心朝他?道?:“田二郎,谢先生便托你照看了。”
青年手忙脚乱说不用。
谢敛始终冷淡,没有理会田二,被催促着折身走了。
风吹过来,空荡的囚衣微微扬起。
宋矜瞧着青年形销骨立的背影,分明是极其隐忍平静的模样,她却缓缓生出?种?强烈的不安感。谢敛太过于能忍、能容,让人觉得温谦又遥远,但对他?自己又太过于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