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薇轻笑一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明日你带人去看周家桑园,我总觉得……”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夫妻二人走到窗前,只见运河上渔火点点。
隐约能听见女工们下工回家的说笑声,混着潺潺水声,竟有几分杭州的味道。
陈寒忽然握住妻子的手:“累吗?”
朱幼薇摇摇头,月光描摹着她清瘦的轮廓。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松江府的夜,温柔得不像话。
……
松江府的清晨,薄雾未散,运河上已有漕船往来。
朱幼薇与陈寒并肩走在石板街上,身后跟着文娘和几个织娘。她们穿着统一的蓝布工装,腰间挂着巾帼工坊的铜牌,神情虽拘谨,但眼里却透着光亮。
街边茶肆里,几个布商正围坐议论。
“瞧见没?郡主娘娘真带着织娘出来了!”
“稀奇,哪有贵人跟织工同行的?”
“你懂什么?杭州工坊的女工,月钱比衙门书吏还高!”
文娘听见议论,脚步微顿,下意识低头。朱幼薇却回头冲她一笑:“文娘,前面那家绸缎庄的松江布最有名,咱们去瞧瞧。”
陈寒顺手从路边小摊买了包炒栗子,递给织娘们:“尝尝,松江的栗子甜。”
几个织娘面面相觑,不敢接。文娘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小声道:“谢国公爷。”
栗子的甜香在掌心化开,织娘们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绸缎庄的掌柜早得了消息,亲自迎到门口。他先向朱幼薇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文娘身上瞟。
“郡主娘娘,小店新到的松江细布,您过目。”
朱幼薇没接,转头对文娘道:“你来看看,这布织得如何?”
文娘一愣,随即上前,手指轻轻抚过布料。她捻了捻线头,又对着光细看,神色渐渐专注。
“经纬匀称,但浆上得重了,洗几次会发硬。”
掌柜脸色一变:“这位娘子好眼力!这批布确实赶工了……”
陈寒挑眉:“松江布不是以柔软著称?”
掌柜擦汗:“近来订单多,难免……”
朱幼薇摇头:“工贵精不贵多。文娘,咱们工坊的布若这样,你收不收?”
文娘斩钉截铁:“不收。”
掌柜面红耳赤,周围看热闹的商贩却炸开了锅。
“听见没?郡主让织娘掌眼!”
“那文娘不是周家赶出来的寡妇吗?如今竟有这般体面……”
出了绸缎庄,一行人沿着运河漫步。柳枝轻拂水面,远处传来渔歌。
文娘忽然停下,指着河畔一处小摊:“郡主,那家的靛青染料极好,我从前……”她话说一半,猛地闭口。
朱幼薇会意:“走,去看看。”
染坊摊主是个跛脚老汉,见贵人驻足,慌忙要跪。陈寒一把扶住:“老丈不必多礼,我们买染料。”
老汉结结巴巴介绍,文娘却蹲下身,捻起一撮靛蓝粉细看。
“掺了石灰,颜色不正。”
老汉急得摆手:“娘子明鉴!这是云南来的上等蓼蓝,绝无掺假!”
文娘不语,取水调开染料,指尖蘸了少许在帕子上轻搓。帕子渐渐显出透亮的蓝,与摊上其他布样截然不同。
朱幼薇笑了:“老丈,这染料我们全要了。”
回程时,织娘们胆子大了些。年轻的小桃指着人摊跃跃欲试,朱幼薇便让每人挑一个。文娘捏着蝴蝶人,眼里泛起泪光。
“从前带孩子赶集,他总闹着要人……”
陈寒温声道:“如今工坊的孩子都有吃,你功劳不小。”
正说着,街角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扑通跪在文娘面前。
“文娘子!求您跟郡主说说,收了我家丫头吧!”
文娘手足无措。朱幼薇扶起那妇人:“有话慢慢说。”
妇人抹泪:“我闺女十二岁了,手脚勤快,就是……就是脸上有胎记,没人肯雇她……”
文娘看向朱幼薇,目光恳切。朱幼薇点头:“明日带她来工坊。”
夕阳西沉时,运河镀上一层金辉。茶楼上的周德海盯着这一幕,手中茶盏捏得死紧。
“祖父,文娘如今……”
周老太爷眯眼远眺:“她心善,是好事。传话下去,周家子弟谁敢找工坊麻烦,家法处置!”
夜色渐浓,驿馆院中,朱幼薇与陈寒对坐品茶。
“文娘今日很有底气。”陈寒笑道。
朱幼薇望向窗外灯火:“她本就有本事,缺的只是机会。”
远处传来织娘们的笑声,混着运河的水声,轻轻荡开。
……
松江府的清晨,运河边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几个布商围坐一桌,茶盏里的热气袅袅上升。
“听说郡主娘娘真让那些织娘抛头露面了?”一个穿绸衫的商人压低声音。
旁边戴瓜皮帽的老者哼了一声:“妇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成何体统?”
卖炊饼的张婆子恰好路过,闻言停下脚步:“老丈这话说的,我闺女在工坊一月挣二两银子,家里顿顿有肉吃,怎么就不体统了?”
茶楼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角落里,一个年轻书生突然拍案:“说得好!《礼记》有云,‘妇人治丝麻,以供衣服’,女子织布本就是天经地义。如今能靠手艺养家,有何不可?”
布商们面面相觑。绸衫商人讪讪道:“可她们跟男子同处一室……”
“放屁!”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众人回头,见是刚从工坊回来的脚夫老吴。他肩上还搭着汗巾,大步走进来指着那商人:“工坊分男女做工区,连茅厕都是分开的。你这种没去过工坊的,少在这嚼舌根!”
茶楼掌柜连忙过来打圆场:“各位消消气,尝尝新到的龙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