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低声道:“她丈夫原是织工,去年累死了。留下两个女儿,都才十岁出头。”
朱幼薇沉默片刻,在名册上画了个圈:“明日带她来见我。”
夜深人静时,陈寒发现朱幼薇还坐在灯下看名册。他走过去轻轻抽走册子:“该歇了。”
朱幼薇揉了揉眼睛:“这些女子都不容易。”
陈寒吹灭蜡烛,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商人们在酒肆庆祝的喧哗。
松江府的夜,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格外热闹。
……
晨光微露时,朱幼薇已经起身梳洗。驿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春杏带着几个杭州来的女官正在清点今日要用的物料。
“郡主,人都到齐了。”春杏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一迭名册,“按您的吩咐,挑了二十个最困难的。”
朱幼薇点点头,将最后一根银簪插好:“带她们去后院吧,别惊动旁人。”
后院天井里,二十来个女子瑟缩着站成一排。她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手指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那个叫柳娘的妇人站在最边上,怀里还搂着两个瘦小的女孩。
朱幼薇走到她们面前时,有个胆小的姑娘直接跪下了,额头抵着青石板。
“起来。”朱幼薇伸手扶她,“工坊不兴这套。”
柳娘壮着胆子抬头,正对上朱幼薇的目光。她没想到这位贵人竟如此年轻,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只是那眼神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听说你会纺线?”朱幼薇问。
柳娘慌忙点头:“民妇从小就会,我娘教的。”
“织布呢?”
“会会一点。”柳娘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慢”
朱幼薇转向其他人:“你们呢?可有什么拿手活计?”
女人们你推我搡,最后推出个黄脸妇人:“回贵人的话,我会染布。我爹原是染坊伙计,教过我调色。”
朱幼薇眼睛一亮:“染什么色最拿手?”
“靛蓝。”妇人声音大了些,“能用蓼蓝染出七种深浅。”
春杏在旁边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朱幼薇一个个问过去,有人会捻线,有人会绣,还有个姑娘竟能徒手将籽剥得干干净净。
问完话,朱幼薇拍拍手:“现在去工坊试试手艺。”
女人们面面相觑。柳娘鼓起勇气问:“贵人,真.真能用我们?”
“试试才知道。”朱幼薇转身往外走,“跟上。”
临时工坊设在城东一处大院里,周家连夜清空了祖宅的仓库。十台新织机整齐排列,旁边堆着纱和染料。
朱幼薇站在门口:“每人选最拿手的活计做给我看。”
女人们战战兢兢地散开。柳娘带着两个女儿走到纺车前,手指发抖地拿起条。她深吸一口气,脚踩踏板,纺锤缓缓转动。
春杏凑到朱幼薇耳边:“手法是对的,就是太紧张。”
朱幼薇不语,目光扫过全场。那个会染布的妇人正对着靛蓝缸发愣,手指搅动染液时明显在抖。剥籽的姑娘倒是利索,可额头上全是汗。
半个时辰后,朱幼薇叫停了众人。女人们站在织机前,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柳娘。”朱幼薇突然开口,“你纺的线不均匀。”
柳娘脸色煞白,两个女儿紧紧抱住她的腿。
“但你在踏板节奏不对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线不断,说明手上功夫扎实。”朱幼薇从纺车上取下线团,“春杏,记下来,柳娘分到纺线组,按熟手工钱算。”
柳娘愣住了,眼泪突然涌出来。她拉着两个女儿就要磕头,被春杏一把扶住。
“染布的。”朱幼薇走到大缸前,“颜色调深了。”
黄脸妇人哆嗦着跪下:“民妇该死.”
“但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分出三种蓼蓝配比,是行家。”朱幼薇转头对春杏说,“让她跟着杭州来的师傅学新配方,按手艺工钱。”
一个个点评过去,朱幼薇既点出不足,又肯定她们的长处。最后她站到台阶上,声音清亮:“工坊的规矩,三日试工,合格留下。你们今日的表现我都记下了,三日后看长进。”
女人们红着眼眶应声。柳娘抹着泪问:“郡主,我这两个丫头”
“满十岁就能当学徒。”朱幼薇看了眼那两个瘦小的女孩,“包吃住,月钱五百文。”
回驿馆的路上,春杏忍不住问:“郡主,这些人手艺都生疏了,为何”
“你看到那柳娘的手指没?”朱幼薇撩开车帘,“指节粗大,是常年纺线磨的。那个染布的妇人,指甲缝里还有蓝色,定是最近还在染布。”
春杏恍然大悟:“她们只是太久没碰工具,生疏了。”
“给她们三天时间。”朱幼薇望向窗外,“穷苦人最懂珍惜机会。”
三日后,朱幼薇再去工坊时,景象已经不同。柳娘纺出的线细密均匀,染布妇人调出了正宗的靛青色。最让人惊喜的是那个剥籽的姑娘,竟无师自通改良了去籽手法。
签契约时,柳娘抖着手按了手印。她忽然跪下:“郡主大恩,民妇”
“好好做工就是报答。”朱幼薇扶她起来,“后日开工,记得把丫头们带来。”
傍晚时分,陈寒从染坊回来,见朱幼薇正在灯下看名册。他解下佩刀放在桌上:“今日招了多少人?”
“二十个,都是拖家带口的。”朱幼薇揉了揉眉心,“周家又送来五十人,得另找地方安置。”
陈寒倒了杯茶递给她:“赵知府说可以把城隍庙后头的官仓腾出来。”
“不妥,太潮湿。”朱幼薇摇头,“我看了周家别院,够宽敞。”
正说着,春杏匆匆进来:“郡主,松江十六家都派人来了,说要请您定工坊总管的入选。”
朱幼薇合上册子:“告诉他们,明日午时带候选人来见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