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桐山之战,陈初因给了铁胆一个兄弟间的热情拥抱,差点被老沈当场抱杀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为避免老沈误会自己占了铁胆便宜,陈初站了起来。
原本心中无鬼,竟也开始心虚起来,“呃,沈大叔来了,那个啥,我和铁胆谈了点工作,眼下已说完了,你们聊,呵呵,你们聊哈,我就先走了。”
说罢,陈初大步走出了铁胆的营帐。
见陈兄弟略显狼狈的背影,自始至终一直坐在榻上的铁胆,竟破天荒的绷紧了嘴唇,两侧嘴角微微上翘。
老天爷,我家铁胆是在憋笑么?
沈再兴一时间忘了别的,直勾勾盯着女儿红通通的脸蛋和强行压制的嘴角弧线,不由心中一动。
自己的女儿,他自然最了解。
自小跟着他山上长大,别说笑,便是懂事以后连哭都没哭过。
别人说铁胆木讷,其实沈再兴最清楚,女儿从小身边尽是一帮糙汉子,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女儿家。
所以,铁胆在外头时才总爱低着头、不说话,不哭也不笑,以免遭人嘲笑。
此刻将女儿这抹拘禁微笑看在眼里,沈再兴只觉比喝了两斤美酒都要舒爽
帐内安静半天,直到陈初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一直盯着帐帘的铁胆才回过神来,抬头见爹爹还留在此处,笑容瞬间消失。
甚至,还有点埋怨爹爹.你看,你一来,把陈兄弟吓跑了!
“爹爹有事么?”
铁胆问了一句,伸手从榻上拿了一条布巾,搭在了脚丫子上,却道:“爹爹,女儿年岁大了,请爹爹往后进来前,先问一句方便不方便呀!”
“.”
老沈这才明白,女儿拿毛巾遮住脚丫子,竟是因为男女有别???
诶,不是,方才俺老沈进来前,你俩并肩坐在榻上,铁胆你穿着里衣,光着脚都不怕他看,现下老爹来了,你知道自己年岁大了,男女有别了?
尽管心里吃味至极,但老沈还是压下些许失落,开门见山道:“乖囡,你是不是看上陈兄弟了?”
一句话把铁胆问成了大红脸,但铁胆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马上纠正老爹道:“爹爹,陈兄弟和大郎、长子,和我是一辈人。他都喊你大叔呢,你怎能喊他兄弟”
“啊,对对对,是你陈兄弟。那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你陈兄弟了?”
“没有,爹爹莫乱说,我把他当做兄弟看呢。”
“那爹爹问你,在你心里,你陈兄弟和长子、大郎他们一样么?”
老沈这么一问,铁胆绷直的后背慢慢垮了下来,娃娃脸上顿时浮现出沮丧神情。
有些事,铁胆能骗爹爹、骗兄弟们,却骗不了自己。
自打当年淮北之乱那回,铁胆平静的心湖被一块小石子打破,涟漪至今未断,甚至有愈加汹涌的势头。
不过哩,这番心事她从不敢与外人讲王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生的千娇百媚,铁胆觉着若是自己和她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一群白天鹅中间混进了一只黑不溜秋的丑小鸭。
若被旁人知晓,一定会笑死她的。
老沈见女儿低头不语,心中顿时明悟女儿的归宿一直是他一块心病,眼看要拖成老闺女了,老沈急的整宿睡不着。
现下好了,铁胆有了意中人,旁的事,老沈再顾不上计较。
“乖囡,你如今年纪大了,不能再拖了!初哥儿虽说好色了点、身子骨弱了点、功夫也不好、人长的也不好看,但他好歹讲义气”
老沈历数初哥儿缺点,却换来了铁胆当场反驳,“爹爹,净胡说,人家哪里生的不好看了?”
“咦!初哥儿生的太秀气了,长成长子那般的,才算威武!”
“.”
铁胆放弃了纠正老爹审美的打算,低头沉默片刻,才喃喃道:“爹爹莫胡乱操心了,如今这般,我蛮开心的。”
“乖囡,你是我女儿,爹爹怎会不操心!如今你也在王府住了数年,和王妃、蔡三娘处的融洽,初哥儿又是个义气的,爹爹若张口,他一定应下门亲事”
铁胆听爹爹这般说,不由更加泄气,哪有用‘义气’要挟人家娶自己女儿的!
见女儿不吭声,老沈又连忙保证道:“乖囡,你放心,待咱回了淮北,我便是绑也把他绑来与你拜堂!哈哈哈”
这爷俩,一个比一个不会聊天,老沈语境里,女儿简直成了男人避之不及的母夜叉,竟沦落到了需‘绑’人来娶的地步。
这样的说辞,不由让本就自卑敏感的铁胆更难受了,低头沉默半天,才低声道:“爹爹,我除了打架甚也不会,更不会讨男人欢心,你就别难为陈兄弟了眼下这般,我每年能见他几回,能助他成就大业,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这算是铁胆首次对人坦诚心事,可这般卑微的表述,登时惹的老沈眼圈微红,心疼极了。
“不成!乖囡若没个归宿,爹爹便是死都不能瞑目!我乖囡自小懂事,从来不曾问爹爹要过任何物件二十多年来,爹爹连个头绳都没给你买过,这回,爹爹定叫你心想事成!阜昌八年,初哥儿在桐山抱过你一回,他既然抱了,就得对你负责!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老沈异常霸气。
虽然这话说的不讲理了些,但身为女儿,还是让铁胆感受到了有靠山的温暖,不由抬起头,依恋的望向了爹爹。
正享受女儿依赖、孺慕目光的老沈,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赶忙提醒道:“乖囡,此事包在爹爹身上!但是,日后若你俩有了争执,你可不能动手打他啊.”
“爹爹~”
怎么会嘛,俺铁胆只会杀人,不会打人。
但这声爹爹,却是二十多年来,铁胆口吻中首次有了一丁丁撒娇的意味。
不由惹的老沈畅快大笑
十一月十九。
楚王于陈桥驿大营中召集各军首领,当场宣读了陈初昨晚草拟的封赏。
不过,封赏要等到东京解围之后才能真正实施,大伙倒也理解。
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楚王命刘叔平拿出昨日缴获重新分配,但却将近卫一团缴获的铁鹞子重甲分给了西军各部。
刘叔平虽失了金夏南营得来的大量甲胄,但好歹分来二百余套人马重甲,算是有了台阶可下。
虽小有不爽,却也遵命执行。
随后几日,东京城下金夏军全军收缩于北城,撤掉了东西南三营。
北城仍偶有攻势,却已不像十八日那般猛烈。
齐军依旧和对方保持着低烈度的交手,双方似乎都在寻找着战机。
可进入十一月下旬之后,军统传来的部分消息,却让局势再次复杂起来。
‘月中,周国淮南经略陈伯康回京述职,此后再未出现。’
‘十二日,军统暗线苗掌柜被府衙以‘漏舶’之罪羁押于大理寺监牢。’
两桩事,看似毫无联系,却都对淮北不利。
陈伯康与淮北交好,如今突然失联。
临安苗奎,是最早一批和淮北搭上线的周国商人,此时却因‘漏舶’被羁押,且是被羁押在防卫更严密大理寺.
淮北兴盛终究时日不长,且以前注意力多在北地,对周国渗透不够。
眼下军统虽未掌握周国异动的明确证据,却隐隐一股山雨欲来之感。
但现在齐金夏三国角力已到关键时刻,此时谁敢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二十三日,陈初分别去信陈景彦和郭滔儿,要两人务必留意沿淮防务
当晚,泉州港外。
海商翘楚蒲家家主蒲善佑亲自率神舟十三艘、艚船二十离港往东。
蒲善佑祖上是大食商人,自唐时便定居泉州。
即便是在巨富无算的泉州城,蒲家也是一顶一的大家族。
但今天这般规模的船队,依然少见.更令人惊奇的是,船队没像以往那般选在清晨出发,而是选在夜深的子时出发。
庞大船队离港后,往东行出二十余里,突然齐齐转向,直奔北方而去
子时末,鹰钩鼻深眼窝的蒲善佑走出船舱,寻见了在船头临风而立的万俟卨,一脸恭敬却又以担忧口吻道:“万俟大人,此次鄙人可是压上了全部身家啊。”
万俟卨自然听出了对方是甚意思,不由矜持一笑,道:“放心,所获女子奴仆都归你家,金银字画与你三成”
年过四旬的蒲善佑却似不满足,依旧道:“哎,此次去大周奇袭,小人家中也出了两千青壮,日后抚恤不知要花销多少。”
万俟卨稍一皱眉,不满道:“不是答应你了么,待拿下淮北,予你泉州提举市舶一职!”
得了万俟卨再次亲口确认,蒲善佑一揖到底,“是!谢陛下、谢秦相、谢大人提举小人全家甘为大周、为大人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