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晨午两战,齐军两捷。
北城金夏军主力仍在攻城,待完颜谋衍重新组织起金军主力赶来时,城东新曹门、城南南熏门外只剩了一片狼藉和遍地被扒了甲胄的尸体。
城外齐军已迅速退往黄河支流东岸的陈桥驿、封丘一线。
城南金夏军营被破时,完颜谋衍、任得敬尚存疑惑,但细母嵬名所率一千铁鹞子在城东接战后迅速被全歼的事实,震惊了金夏军高层。
原本,被围一个多月的东京城,随着寒冬的到来,军民士气不可抑制的逐渐低迷。
而金夏军自从在保安州城外大破折家军,一路东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此刻又进入了他们最喜欢的冬季,正觉占尽天时地利,士气高昂.
可十八日一晌午的时间,金夏军连败两阵,折损万余对于信心高涨的他们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
城内、城外,士气一涨一落。
当日,西夏汉臣梁惟忠提议暂且退兵罢战,完颜谋衍闻言大怒,斩之。
上月十五日,通津关外器械营地被袭,这月初二,洛阳北仓被袭。
至今日,又经一日两败.表面看起来,金夏军不过折损不到两万人,对拥有二十余万战兵的大军来说,绝算不上伤筋动骨。
可事实上,中上层将领都察觉到了粮草供给越来越艰难。
又因洛阳至东京粮道上骚扰不断,大军还需分出一部分人马驻守洛阳、把守粮道。
如今,初次尝试强攻不利,且那齐国楚王一直在背后虎视眈眈,今天稍有不慎,便被他咬下一大块肉。
更让人心惊的是.一千铁鹞子的覆灭。
那是西夏人心中战无不胜的精神图腾!
经此一战,自是让某些人生出了惧意。
但完颜谋衍却和任得敬统一了思想此刻绝不能退!
一旦后撤,不但被封锁在大凌河的金国迟早被耗死,且回程的一千多里路途,绝对会被无数士气大震的齐军围追堵截。
届时,齐军乘势杀入西夏的可能性非常高。
反正到了现在,除了和齐军死磕,已无他法。
当晚,陈桥驿楚王中军则是另一番景象。
戌时,陈初探望了负伤将士,刚走出伤兵营,迎面撞见武安军赵孟广、泽州知府贾遵等几路主动来援东京的勤王义师首领。
几人先向陈初恭贺了今日两捷,表达了对楚王的敬佩,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贾遵主动道:“连日来多赖楚王供给粮草,下官感激不尽我等千里来援,为的是杀敌报国,虽死无憾,然,我等部属缺少甲具,枉死了不少忠义男儿.此次破了城南金夏大营”
贾遵没说完,陈初便明白过来.赵、贾两人所部今日也参与了城南之战,他们大概是看缴获甚多,想要讨点甲胄防具,好减少部属伤亡。
这事不难。
淮北还有些看不上金夏军那些破甲烂盔呢。
陈初张口便道:“好说,明日你们去找沈将军和耿将军便是了,让他们将缴获甲胄分与你等一部分。”
城南战斗尚未结束,便去往了城东,以他想来,最先发起冲锋的铁胆和宝喜所部,应该缴获最丰。
可贾遵闻言却并未露出喜意,反而苦着一张脸,“好叫楚王知晓,攻破金夏南营后,沈、耿两位将军并未搜集战利品。甲胄多被秦凤路刘经略.得了。”
看他表情,陈初立马明白过来,却还是问了一句,“哦?你们可是找刘经略讨要过了?他不给?”
“哎”
贾遵用叹气代替了回答。
陈初稍微一忖便道:“你们先回去吧,今日缴获,明日我自会重新分配。”
打发走了赵、贾等人,陈初想了想,去往了大营内近卫二团营区。
今晚看似偶遇,其实是几人专门来打刘叔平小报告的。
作为五十八路义师中建制最完整的秦凤军,刘叔平虽不敢在陈初面前桀骜,但绝不会将赵孟广、贾遵这些人看在眼里。
如今大敌未灭,一切以团结为重,但陈初也不能任由他一家霸占了城南缴获。
一来,缴获如何分配,涉及一军主帅威严。
二来,城南一战大伙都出了力,没有好处只落在你秦凤军头上的道理。
若陈初不管,必定会消磨其他义师的积极性。
思量间,陈初带着二郎走到了铁胆的营房外。
和旁的将领不同,铁胆帐外并未安排军士值守。
陈初掀帘入内,铁胆一身素白里衣,坐在行军榻旁,一双脚丫泡在冒着氤氤热气的木盆内。
见陈初忽然进来,铁胆下意识蜷起了脚趾。
帐内只有一张行军榻,别无长物,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陈初只得在行军榻上坐了,思忖着怎么开口.今日城南,这大妞不等军令便冲了出去,并且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虽结果不错,但现下数十万大军在东京城外犬牙交错,军纪最重要!
需让铁胆改了这毛病。
不过,铁胆的性子既敏感又封闭,有时旁人一句无心之语,她便会纠结半天。
所以怎么开口,需讲究个方式。
思索间,陈初的视线落在了泡在热水的那双脚丫子。
比起家里几位,个子极高的铁胆脚板明显大的多。
且因为常年习武、骑马,脚趾关节位置被磨出了一层茧子。
可即便这样,铁胆修剪整齐的十颗趾甲上,依旧涂了豆蔻红,许是因为上次涂趾甲的时间久了,颜色半褪。
战场杀星,也终究是个爱美的女儿家啊。
陈初的目光不由自主上移,看向了铁胆的脸,却不料,这大妞正斜着那双纯真眼睛偷瞄并肩坐于榻上的陈初.
二人目光刚交汇,铁胆便如受惊小兔子一般,赶忙移开视线,本就带有一抹高原红的脸蛋愈加红艳。
“脸又皴了!每年府里发的雪花膏,你没有用么?”
为铺垫一个适合批评铁胆的缓和气氛,陈初先从‘关怀’切入。
“我用了。但一到冬季吹了冷风,便会这样”
铁胆双手撑塌,望着地面轻声解释道。
“嗯,确实辛苦铁胆了,一个个女儿家家的,寒冬腊月又随我出战。待此战了,铁胆在淮北家中好好养几年,兴许能将冬日皴脸的毛病养过来.以免日后成了沈皴长,哈哈哈.”
陈初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皴与村同音,沈皴长便是沈村长
可铁胆完全没get到这个笑点,不由莫名其妙看了眼兀自发笑的陈兄弟。
“.”
初哥儿有点尴尬。
但铁胆是个义气的,眼瞅初哥儿难堪,为缓解便接了话茬回道:“我不想在家养着,能像近来这般在陈兄弟身边,是极欢喜的.”
说罢,又觉着这话有点超越兄弟之情了,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从蔡州出发时,蔡姐姐交代我,伱功夫不好,要我照应着你。”
铁胆说的是实话,却更令人尴尬了。
人初哥儿知晓自己功夫不强,但也不用一直强调吧。
被一个女人保护着,显得咱跟弱鸡似得.
沈将军,你把天聊死了!
外间,住在铁胆营帐隔壁的‘勤务兵’老沈同志,大约是无意看见了守在女儿帐外的杨二郎,急匆匆赶了过来。
“咦,沈大叔。”
二郎热情前迎,却被沈再兴一下扒拉到了一旁,径直走进了帐内。
随后,便定住了身形。
那双不怒自威的虎目,来回在陈初和女儿身上打量。
虽然此时是夜里,但初哥儿可是来找铁胆谈工作的啊!
可陈初左右一看.他和铁胆中间虽隔着两三尺的距离,但同坐一榻,后者更是只穿了里衣,并且正在洗脚。活脱脱一副小两口睡前洗漱的日常片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