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后,达克乌斯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卡卓因。
今日的卡卓因没有佩戴那顶高耸的头盔,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与阿萨诺克极为相似的脏辫发型。这种被称为脏辫的发式,并非因其不洁,而是一种古老而庄严的编发方式,在阿苏尔社会中象征着秩序、意志与沉思的延续
但与阿萨诺克那种较为粗犷的风格不同,卡卓因的脏辫更显修饰与礼仪之美,每一缕发辫上都缠绕着位置不一、大小不等的黄金束环,这些金环在光影变幻中反射出点点辉光,宛若嵌入黑曜石中的星辰。
当然,头发的样式只是外在的点缀,真正吸引目光的,是他额头上那道不可忽视的阿苏焉徽记——那是神明亲自祝福的印记,一枚炽热燃烧的符文,如同天火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的痕迹。徽记下方,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轮廓深刻、气质沉静,那种阴郁而凝重的神情仿佛一尊未言的雕像,早已将生死与命运沉淀进眼眸深处。
达克乌斯知道,这张面容并非天性使然,而是岁月与沉思雕刻而成的结果。那是一种因不断思索而磨炼出的神情,也是一种献身于崇高牺牲的表征。
成为凤凰守卫,意味着必须终日忍受预知之梦的纠缠与侵蚀,那些梦境并非希望之光,而是失败的预兆与终局的低语——无论你如何恪尽职守,忠诚履行使命,最终都将走向早已知晓自己注定失败的一天。
这是无法选择的命运之路,是精灵历史中最为沉重的誓言之一。起码,在达克乌斯出现之前,这一直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达克乌斯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他知道,卡卓因年轻时并非如今这副模样。
那时的他,是一个傲慢无比的贵族领主,出身高贵,家世显赫,英俊得近乎轻佻,富有到令人嫉恨,权势滔天而又狂妄自负。他就像是阿苏尔贵族阶层中最典型的缩影,厌倦世俗却又沉溺其中。他从不回避流言飞语,反而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他也从不畏惧阴谋诡计,反而以挑动风波为乐。他涉足权力与欲望的泥沼,不避肮脏,甚至享受其中的快感。
实际上,他那种程度的庸俗早已足够招致家族的放逐,若不是那种惩戒本身有违传统的话。
又是传统……
不过,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命运终会以它的方式,调整过于嚣张的轨迹。
卡卓因的人生在朝圣阿苏焉圣殿时彻底改变。
就像大多数女性会前往伊甸谷完成她们的精神洗礼一样,朝圣阿苏焉圣殿,是每一位阿苏尔贵族一生中至少要完成一次的神圣仪式。
还是传统……
而在那次朝圣中,卡卓因做出了一生中最狂妄、也是最具命运色彩的决定——他在好奇心驱使下,秘密潜入了圣殿中最神秘的区域之一:白昼之间,即时光之厅。
无人知晓他在那里目睹了什么,也无人敢询问,当他归来之时,众人惊讶地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烙印了阿苏焉的圣徽,那是创世神亲自赐予的印记——代表他已成为神的代行者。
自那一刻起,他的一生彻底改变。
不论创世神为何选择他,一个曾经玩世不恭的贵族子弟在当日便舍弃了所有世俗财富与特权,主动立下凤凰守卫之誓,放弃语言,封印声音,从此再未吐露只言片语。他将语言视为干扰,将沉默作为献给阿苏焉的祭品。
成为凤凰守卫之后,他的每一日都在时光之厅中度过。他冥想、研习、沉思,研读那些记录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神秘卷轴。他像一位守夜人,伫立在神殿的城墙上,以那双洞悉万物的目光巡视整个奥苏安。他的目光犀利到传说中能看穿千里之外的阴影,他的听觉敏锐到连风中秘密的耳语都难逃察觉。
当然,外界并非全然理解他。他的神秘与沉默招致了不少猜测,甚至诽谤。曾有人暗指他滥用阿苏焉的预言,借神的名义篡改未来,这是对创世神的大不敬,是对神谕秩序的严重亵渎。
但事实上,达克乌斯清楚,这些指控不过是凡人对神意的恐惧与误解的投射。卡卓因只是能够感知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事物,他从未越界,也不愿让无谓的闲谈与纷争干扰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务。
年复一年的沉思与修行,让卡卓因的思想愈发贴近阿苏焉的意志。他已不仅仅是一位守卫者,而是神明在人间的一道回音。
帝国历2384年,前任凤凰守卫队长莫拉埃尔遵照创世神的神谕,主动退位,将那份沉重至极的卫队权柄交接出去,自此隐于时光之厅中,不再涉足世间事。
在任何时期,卡卓因都只听从神祇的召唤而行,不受凤凰王的调遣,不答应任何世俗的命令。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凌驾于凡人制度之上的神圣。他如同神意在尘世的回声,是阿苏焉的意志所投下的影子。他的掌心蕴含着毁灭与拯救的伟力,他的额头镌刻着神明的智慧与预见。他是神祇的使者,是沉默不语却让世人畏敬的象征。
然而,似乎随着达克乌斯的出现,莫拉埃尔的退位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提前了?至少此刻,达克乌斯在这座神圣大厅内,未曾看见莫拉埃尔的身影。
整个大厅空旷肃穆,寂静无声,除了卡卓因那挺拔如碑的身影外,唯有一对身披阿苏焉祭司袍服的双胞胎静立其旁,如同神像前的烛火,一动不动,却存在感极强。
双胞胎,在精灵社会中是极为罕见的现象,被赋予诸多神秘色彩与预兆意义。在漫长的阿苏尔历史中,仅有三百一十五对双胞胎的出生被完整地记录在册。而在这其中,能够达到基本完全一致的双生体,仅有二十五对。
达克乌斯确信,眼前这对安静伫立的兄弟,便是这极其罕有的二十五对之一。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对兄弟应该是来自萨芙睿王国,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瓦兰迪尔与瓦兰纳尔,均为资历深厚的凤凰守卫,在卡卓因尚未成为凤凰守卫之前,便已于圣殿中侍奉创世神。他们于两百岁之前便被认定为神选者——这是极高的荣耀,也是沉重的命运标记。
当精灵们撤离到艾索洛伦之后,这对兄弟已是家族的唯一幸存者,家族的其他成员都在泰瑞昂毁灭萨芙睿时被杀害。
自从他们在圣殿立誓,成为凤凰守卫的那一刻起,便已知晓自身家族注定的末路。他们没有逃避,也没有哀哭,而是将整个家族的沉重与亡魂默默背负于心。
这,就是成为凤凰守卫的代价。
无论你多么坚定地履行职责,无论你如何忠诚地侍奉神明,终将知晓自己失败的方式与最后的时刻。
这是宿命,也是烙印。
达克乌斯心中思绪翻涌,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没啥好说的,也没啥要说的。
他对这三位,卡卓因与那对兄弟一一点了点头,以示敬意,然后走向一侧的椅列,选了第二排一个空位坐下。他没有完全靠进座椅,而是将手横置在前排椅背上,懒懒地将下巴搁在手臂之上。
姿势随意,却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他只看了不到半分钟,便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圣火,投向大厅一侧。
那是雷恩。
他正站在远处,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接下来作画的合适位置,又像在搜寻某种更为隐晦的存在感,他的神色有些踟蹰,不停的调整着手中的工具袋和绘图器具。
达克乌斯抬起手,朝他微微挥了挥,打破那片神圣压迫带来的凝固氛围。
“大人。”手中紧握着画具的雷恩快步走来。
“坐。”达克乌斯移开了位置,让出了位置,随后又恢复到之前的姿势。
“这里的干扰……太强了。”雷恩低声说道,话语间还伴随着轻微的头部摆动,就像试图甩掉脑海中那层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达克乌斯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雷恩在表达什么。那些干扰并非外部之物,而是存在于精神与灵魂层面的干涉——在这圣火燃烧的庙宇中,每一道视线、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带着无法言喻的重量。
过了几秒,他淡淡地问,“我们已经来了,没必要急于现在。你还记得米登海姆吗?”
“记得!”听到米登海姆这个词后,雷恩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达克乌斯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圣火方向,神情平淡中透出一丝深意。
米登海姆的尤里克神庙是城堡和大教堂的混合体,是尤里克在旧世界的崇拜中心,可容纳一千名信徒。神庙的屋顶是建筑学上的一个奇迹,巨大的拱顶室的传音效果非常好。尽管神庙面积很大,但站在高高的祭坛旁的演讲者几乎不需要提高声音就能听到整个圣殿的声音。
一座六米高的雕像俯瞰着神庙的远端,像一片雷雨云一样笼罩着崇拜者,挡住了从窗户射入的大部分光线。在大殿的两侧有两座小教堂,专供黑豹骑士团和白狼骑士团使用。
这两个骑士团成员昼夜看守圣火,然而,这对擅长潜入的雷恩和吉纳维芙来说这根本不叫事。
“一根巨大的银色火柱,处于恒定状态。”雷恩回忆片刻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与眼前的圣火有些不同,永恒之火是一根巨大的银色火柱,在大祭坛前熊熊燃烧。
永恒之火还能给武器附魔,如果被选中的武器被放置在永恒之火中十个小时,就会赋予它强大的临时附魔。当然,这必须是在神庙相对安静的时期,在庆典或重大活动期间是不允许的。
留在火焰中的武器变得有魔力,但不是永久的。当然,如果持有者正在执行一项被认为对尤里克很重要的任务,则可能持续更长时间。
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精灵和矮人占据埃尔辛·阿尔文的时候,永恒之火并没有被发现。
帝国历-50年,一支游荡的条顿部落开始在米登海姆的山脚附近定居。他们的酋长是阿图尔,一位富有远见的领袖与凶猛的战士,他宣布他打算在岩石上修建一座堡垒,并请求矮人前来帮助。
矮人们发现在米登海姆的山中挖洞有利可图,他们在其中发现了金子与珍贵的珠宝。短短几个月内,他们就开凿出了一条通向山顶的道路并在顶峰立起了一座岩石要塞。
这一定居点后来被称为米登海姆,被先驱者们视为奇迹之源。
可能预定的时间到来了,也可能是矮人的发掘激活、歪倒正着的触碰了什么,岩石的空隙中喷出的一道巨型火柱,也就是永恒之火,白狼圣火。
不过,达克乌斯的观点是这与大计划有关,他在伊塔扎的时候那位对他非常好的年迈灵蜥祭司给他讲过史兰魔祭司们的骚操作,这个骚操作直接导致了矮人的衰落和斯卡文鼠人的崛起。
阿萨诺克的回忆和塔尔·利塔内尔的图书馆记录也有对应的内容,地震不止让世界山脉边缘发生了爆炸和地震,埃尔辛·阿尔文其他的地方也受到了波及,劳伦洛伦中的艾尼尔也感受到了震感。
他认为这个山头很可能是通过这次地震形成的,或者说山头本身就很脆弱,由于地震让山头变得更加脆弱,银色火柱也是从那个时候喷涌而出,就像地表浅层的石油通过孔道喷涌而出一样,随后再被点燃,形成了永恒之火。
米登海姆下面有一件神器,或者准确的说,是古圣造物,在大入侵之前那个造物就放在了那里,那个造物才是终焉之时时期,艾查恩的真正目标。
除了古圣外,没有谁知道造物是用来干什么的,造物中蕴含着可怕能量。而永恒之火的出现可能就是造物能量外溢的一种表象,可能是尤里克真的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才点燃了圣火,让造物内的能量排出一部分。
当然,达克乌斯在阿尔道夫之行后又有了另外的看法,知道剧本的古圣故意将装置放置在那里,等到固定的时间,尤里克会点燃,为的是点燃并守护人类的文明,直到终焉之时。
同样,只要举行适当的仪式,造物内的能量就会被引爆,产生的能量会在凡世撕开一道裂缝,规模几乎与南北两极的混沌传送门一样大。
有着丰富挖掘和发现历史的达克乌斯认为古圣所留下的东西都是对应的,就像那些东西南北天星辰金字塔和南北极传送门一样,所以……应该有对应的?
可能是在纳迦罗斯的昆泰克斯古城?或是星球另一边的震旦?亦或是……
然而,现在的达克乌斯对这个观点产生了一丝动摇,尽管这动摇尚浅、尚未成形,却像是投进深湖的一粒石子,激起了涟漪,在他心中久久未平。他一边暗自寻思,一边目光落在正与卡卓因对视后相拥的加维诺·德纳里斯身上。
加维诺的身形高大挺拔,肩宽腰窄,宛如用大理石雕刻出的战神塑像。他身穿黑白分明的仪式袍,冷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而他额头间闪动的阿苏焉徽记,则如烈焰中的金属般熠熠生辉。(286章)
他,简直就是卡卓因的翻版,不论是外貌的肃穆、神情的凝重,还是那种仿佛从时光中走出的气息。但也并非完全一致,与卡卓因惯用的战戟不同,加维诺所携的是一柄沉重锋利的长柄战斧。
他也有一只凤凰伙伴,只不过无论战斧还是凤凰,此刻都未出现在神殿中就是了。
这么重要的仪式,加维诺作为阿苏焉之子队长,没理由不来。现在,他不仅现身此地,看卡卓因的手势与他们之间那份无言的默契来看,接下来他俩恐怕将一同站于圣火之前,主持这场神圣且充满命运感的仪式。
达克乌斯静静地看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间的一举一动。过了片刻,他又缓缓地将目光挪向大厅其他角落。
他看见了丘帕可可。
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愣愣地注视着圣火,神情空洞中却又蕴藏着一种被召唤般的凝固。他原本想张口唤丘帕可可一声,但想想还算了。
“我们的老朋友很老了。”他转向雷恩,低声说道的同时手指稳稳地指向丘帕可可的位置。
安排妥当后,他又往旁边挪开了一个座位,留下空间。
“什么感觉?”等丘帕可可坐下后,他问道。
“很奇怪……也很熟悉……”丘帕可可一边说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那团圣火,眼中流露出一种几近着魔的凝视,他仿佛看到了某种远在大洋彼岸的景象,又仿佛听到了来自灵魂的召唤。
“黎明金字塔?”达克乌斯淡淡地说出了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