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让林小依心中有些堵得慌。
她觉得自己是他们父女之间的局外人，因为只有陌生人才会这样谨慎，才会这样生分。亲人之间是不必为这样小的事情战战兢兢的，这样的客气才真正让她意识到，她和嘉宝对父亲而言是不一样。
“你这些年……怎么样？”林小依破天荒的主动挑起了话题。
虽然，这个话题也只是复刻了男人刚才的话，足以可见她们之间的生疏。乃至，除了这样官方的寒暄，找不到其他的话了。
“还凑合。”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自嘲，“年轻的时候就老想着天高海阔，老了，总觉得，日子平平淡淡的也是福气。”
林小依有些尴尬地低头轻抿了一口茶，伊素没有对她提过爸爸，也没有说与他有关的事，因此，她对他话里这种前后反差中经历的过往是全然不知的。
她只能有些生硬地附和：“觉得是福气就好。”
男人紧紧地抓着茶杯，他低下头，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林小依：“我……我其实没想到，你会一直想见我。”
她是想见，原本她是想问的，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可以对她不闻不问，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意识到自己是问不出口的。
“一直都想见。”她用力地咬着每一个字。
“我……是我对不起你。”他的眼神闪烁了起来。
林小依轻轻摇了摇头。
伊素的眼底却浮现出了一丝轻蔑，她似乎对男人的道歉特别的不以为意。
就在林小依无所适从的时候，服务员端着布朗尼上来了，小姑娘很是兴奋的就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这一下才算是给了先前的尴尬一个台阶，男人赶紧焦急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不放心的嘱咐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先前还在赌气的小女孩却拿着叉子勺起了蛋糕，举到了男人的面前：“爸爸你也吃。”
“真乖。”男人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张嘴接下了小女孩的蛋糕。
他们父女俩之间的互动亲切又自然，这是林小依从来都没能够感受过的画面。
忽然，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就算没有开免提，但林小依还是从电话里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老林，家里的水龙头管子坏了，你赶紧回来处理一下呀！”
“这么突然？”男人忽然有些紧张。他换了一个手拿电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小依，又略带为难地看向了伊素。
“你是我的主心骨了，你不在我根本没招呀！”女人的语气依旧温柔中带着焦急。
但在林小依看来，其实这更像是象棋里的将军。
果不其然，男人明显的有些坐不住了。
伊素淡淡地说道：“电话都打过来了，那就回去吧！”
“多谢你理解。”男人客气道。
伊素扭过了头去：“我送你。”
“不用不用，怎么还能麻烦你。我打个车替她行。”男人推辞着，牵着小女孩就准备走。
“等一等。”林小依忽然叫住了他，她又看了一眼服务员，“把你们这里的布朗尼再打包两个外带。”
“小依，你不用……”她有些内疚。
林小依道：“给嘉宝的。”
男人叹了一口气，眼神愈发的内疚了。这抹内疚却进一步的刺痛到了林小依。
林小依快速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蛋糕，递给了小女孩，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站了起来，看着男人轻松地一笑：“好了。”
“谢谢你。”男人很是诚挚地道谢。
林小依轻轻摇了摇头，目送着他们父女俩走了出去。
伊素见人已经不见了，林小依还在痴痴地看着，她有些心疼，但面色却依旧不动声色道：“人都走了，别看了。”
她到底是不忍心，语气没有了以往的生硬。
“他是个好爸爸。”林小依的语气平静地感慨，但她的眼睛却微微的泛红，“只是不是对我。”
“失望了？”伊素问她。
她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伊素。
她对见到父亲这件事已经期待了很久了，但是没想到再见却是这个样子。
她们之间生疏又客气，就像两条本就不该相交的平行线，被动的被拼凑在了一起，但是各自的生活状态却没有交集了。
那一通不清楚是真还是假的电话算是彻底地提醒了林小依，她的爸爸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他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他还有了新的女儿，也有了新的生活。
而她和伊素仅仅就是他口中略带惆怅的过往。
伊素轻轻揽过了林小依，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吧！有妈妈在，你不用怕。”
“我不想哭。”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她恍惚地勾起的唇角，“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走，都没想要问我要一个联系方式？”
她说完，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我也在想，是不是我把他伤到了。”
“什么？”伊素有些震惊。
林小依这才缓缓讲述道：“小学的时候，我见过他。”
伊素的神色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林小依继续道：“他那时候，胡子拉碴的，看到我就激动地抱住了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被惊吓到了，猛的一下推开了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但仓皇间，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你说，是不是，他对我失望了？”
“不是。”伊素否定了她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林小依的肩，“有些事，你早晚都要知道的。”
“嗯？”林小依有些疑惑。
她其实也好奇过，曾经在伊素眼中那么具有艺术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像现在一样平庸，丢在人群当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们结婚是因为有你了。”伊素道，她叹了一口气，“但是，他一直觉得是婚姻捆住了他的艺术道路，你刚满月，他就吵着要去敦煌莫高窟找他的艺术。我吵了也闹了，还是拦不住他。”
伊素的讲述让林小依有些意外，她成长中的伊素独立自信，又独挡一面，一贯用最温柔的语气做最强势的事情。她没想过，伊素也会做出哭闹的事情。
“后来呢？”林小依又问。
“后来……”伊素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屑和怨恨，“半年后后，他又回来了。”
“你肯定想不到，他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浑身就剩一张车票，下了火车就身无分文，用公话亭打给我，要我去接他，我过去还给他付了五毛钱的话费。”伊素平静地道，她似乎想起了过往，眼神微微有些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