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方晋北安排的住处,秦二并未急着休息。
终究,还是卷入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之中。
原本这一世,他只想过安安静静的生活,就像之前在饶宁时那样,晨起时绕着纵横交错的街道跑上一圈,接送小谭谭上下学,忙一忙店里的生意,若有闲暇,便研究研究这神奇的术法,做些小玩意儿出来,然后看他们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事与愿违,单凭个己之力,终究难抵世事的洪流。顾行迟虽参与了谋划自己的局,让自己不得不将之视为仇敌,但他有句话仍说得比较好——战火蔓延之下,没有生灵能够幸免。是啊,那样终究是不行的,安逸的生活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风险,他所期待的,或许只存在于遥不可及的世外桃源之中。
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老道士,你之前说有西岭的传承想要给我?”
他回想起在江吴郊外遇到老道士的时候,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给予裴文浩瀚的修为,又给予自己玄幻莫测的术法。但迄今为止,似乎给自己的只有御神刀这件神器,现如今御神刀被限制,发挥不了威力,等于此时他就只有符道以及自制的加特林傍身。
“我的术,都是杀人术。”
老道士从虚空中浮现出来,摸着自己洁白的胡须,语气幽幽。“你那位颜七师父说得没错,我虽修道,修的却是魔道,魔宗的盗窃者、道宗的叛逆者,说的就是我们西岭,我要传给你的,自然不只是御神刀,但更多的,需要你亲自前往西岭,方能开启属于自己的命轨。你乃天生灵体,能感应七种不同元气,修行自也是事半功倍,要我说,你本不必如此辛苦,等你开启了命轨,天下六合,任尔驰骋……郦阳国师?算个屁。”
“可我听说,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秦二仍有顾虑。
之前的种种,不都是这样吗?自己想要走上修行路,于是去周氏酒楼想面见仙官儿,更不顾风险踏上前往镇西司的道路,最终落入千机府的圈套,差点儿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些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对的,更多是出于自己的私心,错的,更多是对于林姿曼母女的愧疚。
“可笑,究竟是何人给你灌输的这种想法?”老道士诧异莫名,摇头叹息。
“若说得到一些,便不能再享受一些,确实是如此,你当了朝官,便不能再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踏上了修行路,便要和从前的安逸生活说再见了,等你继承了西岭道统,你便是与天下仙门为敌,同时也是与整个天道为敌……但这些,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自己心甘情愿,放弃的都是自己不想要的,又何来失去一说?更何况……你当真能够看得惯这世界?毕竟我当初把你从那个世界中拉进来,就是想让你来改变它。”
“确有诸多不如意……”秦二摇头苦笑:“但……再说吧,有些事情总得一步步来,他们喜欢用阴谋诡计,那我便还是用阴谋诡计来打败他们,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若当真继承你那道统,成了天下无敌,岂不无趣?”
对于面前的这个老道士,秦二情绪很复杂。是感谢他?可他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拉进这世界当中,从此远离网络,远离各种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是憎恶他?可按他的说法,自己当时就要死了,若不是他出手,很可能就没了性命。之后给自己御神刀,让自己继承道统,也是一场交易,他还得替他杀了别梦寒呢。
挥挥手让老道士回去,他便盘膝而坐,继续增进修为,元气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后,他眉毛一动,心神已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秦黑娃身上。
此时的秦黑娃,正在某处山岗当劫径的匪贼,手下聚集了五六位弟兄,准备抢路过的镖队。没办法啊,开宗立派首先就得要钱,其次还得要人,做这种勾当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见他还算是谨遵命令,秦二摇了摇头,退出了感视。
其实要说开宗立派,本身他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做这些,都是为了方便今后的布局。
如此这般,到了夜晚,住在旁边房间的介怀突然跑了过来,神情凝重。
“有尸舞者来了。”
“尸舞者?”
“白绫庄!”
如果说之前陇宣之事在京都城内就像是闷着锅盖煮汤,表面看不出风浪,内里却人人憋着股劲,那么如今秦二的到来,千机府弟子即将领兵前往的消息,就是添加了最后一把柴,整个京都的各方势力,尽皆沸腾了起来。
仙掌司大院外,一队身穿素白缟衣的送葬队伍正吹拉弹唱地走来,队伍的正中央,一群猴子模样的妖兽抬着一口漆黑如墨的棺材,两旁有人在不停地撒着纸钱。
不,准确的说,应该不是“人”。
那些人肤色惨白,面无表情,走起路来动作僵硬,身上还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黑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一条条黑影已从大院深处闪出,落在各处屋顶上,踩得青瓦咔嚓直响。
“来者止步,此乃仙掌司大院,郦阳官署,请诸位速速离去,否则后果难料!”
喝止之声清彻地在夜空中回响,此人说的话不可不谓中气十足,话里的警告意味也不可不浓烈。但显然,并非只有秦二一个人知晓此时的仙掌司外强中干,院内好手尽皆被陷陇宣、江吴一带。在介怀找到他时,两人已足尖轻踏,纵身跃到了房顶高处,便瞧见,那队“尸人”虽停了下来,也不再吹喇叭敲锣打鼓,短暂的沉默过后,却尽皆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刀。
雪晃晃的刀,白晃晃的衣衫和皮肤,缭绕的黑气,一切都将今晚衬托得如此诡异。
“准备迎敌!”
有人高声呼喊,便见那队“尸人”已群冲而出,有的双臂一振,衣衫碎裂,身型暴涨,露出浑身的肌肉,有的一边奔袭,身子里一边冒出渗人的绿泡,那些绿水落在大院内的青石板上,立即冒出一股青烟,还有的身法敏捷无比,依靠半臂长的锋利指甲,瞬间切入战团。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夜晚,在这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袭击官署,更何况这官署还是掌管天下修士的机构。
眼见院内的高手护卫转眼便被这些“尸人”纠缠住,秦二的视线落在了院外的那口棺材上,那口棺材已经被放下来了,一群猴子坐在上面抓耳挠腮。
见到这一幕,秦二想都没想,对身旁的介怀说道:
“快走。”
人已跃下高楼,朝院内深处赶去。介怀看了看院外的棺材,又看了看快速跑远的秦二,低声颂了句佛号,便也跟上了。
“秦施主,需要小僧出手么?”
介怀不知何时已穿上他那洁白无瑕的僧衣,此时正看着忙碌无比的秦二。他能看出来这是秦施主特意选的地方,狭长的通道,左右都是土墙,其后是稍显宽敞的小院。自秦二来到这里,双手就再未停过,一个接一个符盘次第亮起,一些被他印入两边的土墙之中,一些被他打入脚下青石板内,最让介怀眼前一亮的点睛之笔,是他以手为笔,于半空之中勾勒的丝线。
那些丝线极为细小,若非仔细注意,很容易便被忽略,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些丝线竟然全都由符文组成,介怀拿手指碰了碰,坚韧无比,蕴含大力。
迄今为止,他介怀还未见到过有人竟能将神符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在他的印象中,神符一道,虽千变万化,但大多需要较长的时间做准备,而且出手便惊天动地,很是霸道。
但以符化丝,如此精巧的事,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当然。”
秦二的额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牵扯这些丝线,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对元气和精神力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他一边示意介怀挪动脚步,不要碰到丝线,一边对他说:
“你现在可是我的底牌,看我快不行了,你就出手。”
此时,所有的丝线都已牵扯完毕,站在小院前的空地中抬眼向四周望去,只见天上地下,全是隐藏的丝线。介怀神情有些茫然,这是唐株笑给自己说的那个人吗?还让我大力辅佐他?介怀心中明白,此时的秦二只是修为有些低而已,反应、谋略俱是不俗,而且性情其实也不错,至少,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推出去抵挡,尽管他明白,将自己推出去,定能化解此次危机。
看我快不行了,你就出手……
介怀忍不住有些想笑。是个挺有趣的人呐。
“嗯……我觉得我这些丝线只能拦住刚才那些小喽啰……”
“那叫尸仆……”
“好吧,尸仆……但棺材里那人,我……”
“那叫尸舞者。”
秦二转头看向这颗光头,深吸口气。
“闭嘴!我爱怎么叫怎么叫,管的着吗你?”
“好吧……”
“所以,棺材里那人就交给你对付了,不要先死了,那样我会很麻烦。”
“秦施主!”这次介怀要疯了,“那叫涅槃!”
“行行行,以后你说啥就是啥,好吧?”
“小僧认为可以!”
“啰嗦。”
“秦施主可知,他们为何叫白绫庄?”
“不知道,死人堆呗?”
“他们最厉害的杀器有两样,一种是尸仆,尸仆的炼制方法有很多,有的可增强形体气力,有的可将之变成行走的毒药,有的身法敏捷,还有的甚至能使用术法。”
“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便是那三尺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