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出现，如雷如电。
方晋北立即起身，扶案前倾，因为逆光的缘故，他无法看清楚少年的脸，只能看见他大概的轮廓。方晋北与面前的侍卫对视一眼，不由得小声问道：
“四周的守卫都撤走了么？”
“都、都在呢大银……”侍卫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低着头，不敢去看门口那道被拉长了的影子。“刚才还都在……”
无人知晓这位少年是如何进来的。仙掌司总署大院，防卫仅次于皇宫，就连那暗处盯梢之人用的也是实力不俗的修士，这位少年郎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得这里，要么是修为高深，要么是有特殊法器傍身。
方晋北目光一闪，转脸堆上笑容，屁股推开椅子，双手前伸，快步朝门口行去。
“啊哈哈，是千机府的高徒秦二秦仙官吧？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秦二淡淡地瞥了他的双手一眼，身子错开，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烛火随即复燃。紧接着，他取下贴于身上的符纸，屋顶上方接连响起破空声，一道道黑影闪现在屋内。
“什么人，胆敢擅闯仙掌司！”
秦二的手顿了顿，掌中升起一团火焰，符纸随即化为灰烬。他看了眼厅中被众人拱卫脸色阴沉的方晋北，冷笑一声。
“呵，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所有的高阶修士尽皆被陷在江吴陇宣一带，留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唔……虽然我也不怎么入流，但对付你们这群人应当是绰绰有余。”
他的态度极为傲慢无礼，这彻底惹怒了本就心情不好的方晋北，对方一咬牙，踏步上前。
“千机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夫这就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
随即，一股狂暴的元气从方晋北体内散出，院内深处传出一声虎啸，一柄长枪划破夜空激射而来。方晋北一把抓住长枪，就要向前冲刺。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些极为细小的声音，抬头一望，向前的脚步立即顿住。
“来来，正好试试威力。”
秦二肩上扛着加特林元气枪，枪口正对着众人，神情淡定。
见跃跃欲试的众人忽然没了动作，他大感没趣，对方晋北招了招手。
“来啊，愣着干嘛？”
众人连同方晋北却仍旧不敢动，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法器，不知道其威力如何，但他们都是修士，已经感应到那黑疙瘩里传出的元气波动，密集，而又庞大。在这一刻，他们虽然面对的仅是秦二一人，却如同面对的是好几十人。
“我说，你们这些修士打架真是可笑，明明是生死搏斗，偏偏要整得花里胡哨。就这样还想与鲁番对敌？做梦！平时狐假虎威惯了，觉得人人都怕你，只不过是大家都让着你，因为你们代表的是圣皇，可一旦圣皇的名头不管用了，你们就是群土鸡瓦狗，谁买你们的账？”
“秦二，你未免太过于猖狂了！”方晋北咬牙切齿。
“唔？猖狂么？”秦二摸了摸自己的胡渣，皱眉思索。“好像是有些猖狂，但没办法啊，谁让你们这么弱呢？以前我倒是脾气好，可我现在转变主意了，不想做那烂好人了。”
“你最好搞清楚，我只是收到了你的推荐信，可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进仙掌司！”
方晋北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屏退了四周的侍卫。他知道秦二虽然高调，可却也不敢在这仙掌司胡乱杀人，自己当是没有危险的。
“哦，这么说来，你似乎是不想答应。”
秦二的挑眉冷笑，另方晋北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年轻人，以往无论是谁，见到他莫不是态度恭敬，哪敢如此傲慢无礼，即便是西南那些宗门的掌教也从不敢和他说重话。
今时真是不同往日了。
他叹了一口气，让躲在帘后的侍女外出端来茶水点心，自己则坐回主位。
“颜七是我的同门师弟，年幼时，我曾与他上同一所书塾，理当照顾于他……此次是我不对，被陇宣之事搅得心烦意乱，不该冷落了你。”
见对方主动承认错误，秦二也不好再继续蛮横下去，收起加特林，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润喉。他一路疾驰，到了帝都都未曾停歇，就是为了赶来见他，却没想到对方连门都不让他进，任谁心里都会生气。
“既如此，我该称呼你一声师叔。”秦二点头。
方晋北勉强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先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终于得到缓解，如今的乱事已经够多的了，他实在不想再乱上加乱。
“他在信中说，你有办法可解陇宣江吴之困？可否说来听听。”
秦二没有急着回答他的话，随手拿起盘中点心填饱肚子，才反问道：
“在师叔看来，陇宣之事如何？”
“错综复杂，令人困扰。”方晋北实话实说。
“哦？你是说，天下宗门尽皆坐山观虎，置身事外？”秦二碾转手中茶杯。
“哼！这些宗门，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晋北闻言锤了一下桌案，发现秦二在抬眼看他，又补充道：“我不是说你。”
秦二冷笑：“师叔怕是忘了，天下道门尽皆如此，修行界与凡俗界相互牵连，却又各成系统，它们像是两个互相交叉的圆。凡俗之人求生，而修行之人求长生，在修行之人的眼中，这天下谁当皇帝，并无区别。既如此，你为何要把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
“难道他们就能眼睁睁看着这天下生灵涂炭？！修道之人的慈悲哪去了！”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慈悲，”秦二伸出两根手指在旁边的木凳上戳了戳，“对他们有益，那才叫慈悲，对他们无益，便没有慈悲。你叫他们让自己宗门里的弟子去送死，没人会答应，但如果没什么危险还能扬名，那他们比任何人都还乐意。”
“天下道门，最注重的便是自身的名誉，只有名誉好了，才会有更多的信徒前往投奔，宗门才能发展壮大。盛世之下，愿意舍身殉道的人越来越少了。”秦二补充道。
方晋北叹了口气。
“听你之言，这局是没法解了。”
“不，有办法。”秦二缓缓说道：“陇宣之困，实则为郦阳之困，这是圣皇长期重文抑武的结果。我相信……北边对抗大苍的战况应该也不算好吧？如今的郦阳，缺一把刀，一把……锋利至极的刀。”
“我此番前来，便是来做这锻刀人的。”秦二微笑着看向方晋北。
“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
方晋北虽然这样说，却暗自皱眉思索。秦二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他已将如今的局势看得十分通透，但却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郦阳为何要重文抑武？这世上的明眼人并不止秦二一个，那站在朝堂上的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为何无人当庭提出此事？
只因几年前但凡提出过这件事的人，全都死了。
至于死去的原因，恐怕牵扯到宫廷辛密……
秦二对郦阳的历史并不了解，见方晋北只说了一句话便没了下文，就知道其中或许有什么阻力，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不过他并不急躁，因为眼前的这位方统领比他更焦急，他面对的是弄不好就要杀头的事，远比秦二更为上心。
他盯上陇宣、江吴这件事，其实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诚然，仙掌司作为管理修行界事务的官方机构，里面的人实则藏龙卧虎，没有他先前说的那般不堪，他若是在这里深造个两三年，恐受益匪浅。
但，他从未忘记一件事，那就是至今下落不明的林姿曼和谭落落。
或许她俩找到了个好地方，正幸福地生活着，也或许她俩成了流民，或者进了贼窝，一切都是未知的。两三年，他耗得起，母女俩可就未必。
而陇宣江吴之事，则是他扬名郦阳的绝佳机会。
试想一下，一个初出茅庐的修行界新手，在诸多大能尽皆沉默回避的时候，悍不畏死地领兵前往。输了，没人会说他什么，毕竟是新手，可以理解，甚至会夸他勇气可嘉。赢了，皆大欢喜，有了第一份不俗的功劳，为以后争夺国师之位奠定了扎实基础。
大厅之内，方晋北尚在皱眉思索，秦二也不着急，示意旁边站着的侍女再去那点儿吃的过来，翘着二郎腿边吃边等。
良久之后，方晋北一拍桌案。
“好！反正要是剿不了鲁番方某也难逃一死，不如拼他一把！明日午时，你随我进宫。”
“古德，古德。”秦二闻言鼓掌微笑，“方统领真是好气魄，那就这么说定了，师侄所求不多，一千编制就够。”
“等等！”
方晋北赶忙叫住想要离去的秦二，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个……秦师侄，依你之见，这鲁番多长时间能破？圣上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秦二并未回头，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三个月？”
秦二叹了口气。
“三日，我只需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