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惊愕，陈侯夫人的慷慨陈词也被那一盏茶给彻底的打断了。
众人抬头瞧去，只见李雪忆缩手缩脚坐在椅子上，一张面孔满是震惊与不安。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缓缓竖起一只手掌：“太烫了。”
好吧。众人回过神来，原来是这傻郡主一不小心被茶水烫着了，才失手打了茶盏。不过，这一下倒是及时，陈侯夫人彻底泄了气。若再想接着骂，一时间却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国公夫人，陈侯夫人。”君青蓝缓缓开了口。她的声音与燕京城这些贵女不同，没有经过刻意的训练，从不娇柔。她的声音是清冷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尊敬。猛听上去无法分辨出男女，但在如今这尴尬的气氛里，叫人听起来，却异常熨帖，舒服。
“你们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在案情未明朗之前，一切言论还当慎言才是。”她慢悠悠娓娓道来：“我想，皇上并不希望听到有人质疑刑部或大理寺的断案能力。”
陈侯夫人挑眉，才要反驳，君青蓝却并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至于我……怕是要叫二位夫人失望了。”
“怎么！”英国公府众人吃了一惊，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瞧向君青蓝。
君青蓝并不畏惧她们目光的打量，正色说道：“且不论锦衣卫查案自有一套规则。但只说我如今的身份……。”
她略略一顿，似有些为难：“我如今是个女子，得皇上与贵妃娘娘不弃，得了个县主的封号。但，我朝自来并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不瞒各位，我回京日久，镇抚司始终不曾传唤我回去任职。怕是……。”
“怎会如此！”陈侯夫人急了，侧首瞧向自己母亲，一张脸憋的通红。英国公夫人却紧抿着唇瓣，眉目中陷入一片深思。
“若众位夫人还想在端王府中尝尝新做的点心茶果，我与郡主自然都会欢迎。但若是为了查案之事，便请歇了这念头吧。”
君青蓝声音晴朗明晰，虽然说的客气，却分明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
恰在此时，思棋走至厅堂口高声说道：“郡主，您的药已经熬好了，再耽搁下去，等冷了怕是会散了药性。”
“哦。”李雪忆精神一震，瞧着厅堂里众人神色诡异，便又再度萎靡了：“我……有点忙。要不……等会再用吧。”
“那可不成。”君青蓝说道：“郎中吩咐过，您这药一刻也不得迟缓，我送您回去用药吧。思琴，好生伺候诸位夫人。”
这么说着，她便搀起了李雪忆，头也不回的出了凌云堂，留下一屋子的贵妇们面面相觑，屋中一时静谧。
“各位夫人，待奴婢重新给您换一道茶吧。”
思琴脆生生的言语成了一把锤子，一下子便将这静谧给打破了。
“娘！”陈侯夫人瞧向身侧面色阴晴不定的母亲，咬牙说道：“这如何是好？哪里有将客人晾着，自己先走了的道理？”
英国公夫人并不答言，良久却起了身：“走！”
她到底是燕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明显的不待见，也犯不着上赶着去丢人。
这边，英国公府的人撤了。那一侧，夏氏才小心翼翼瞧向自己婆母：“夫人，咱们怎么办？”
“我今日来就是想瞧瞧郡主。如今人也见了，茶也喝了，自然该功成身退了。”方氏倒先开了口，整了整裙子站起身来，瞧向一旁的永义伯夫人说道：“府上还有好些事情呢，我这就得回去了。夫人也一道走吗？”
“走，走！”永义伯夫人立刻就着方氏递来的台阶起身了。
思琴低眉顺眼的恭送走了这一屋子的贵妇，方才吩咐旁的小丫鬟们立刻将凌云堂收拾出来。
那一头，君青蓝与李雪忆相携着回了海棠苑。
秋色渐浓，李雪忆的海棠苑与别处却不相同。如今，满燕京城尽皆桂树飘香，独独她这里，却是一派热闹鲜艳的红。秋海棠在萧索的深秋里开的正艳，叫人瞧一眼便能生出周身的暖意出来。
“你是与我进屋里去，还是就在这里？”李雪忆在一株海棠树下站定，眉眼平和温柔，含笑瞧向君青蓝。
从凌云堂出来时，李雪忆便扯着君青蓝不放手。那时，她便知道李雪忆定然有话同她说，就一路随了来。如今见她笑意妍妍站在花树下，肤色皆被灿烂的海棠映衬的明亮，连人都似鲜活了起来，心中便也不由生出几分畅快。
“难得今日天气好，便在这树下赏赏花喝喝茶，再说会子话，实在再好不过了。”
“我也正有此意。”
李雪忆微笑着点头赞同，侧首吩咐思琴思棋将茶果点心设在花树下的石桌上。
君青蓝冷眼瞧着两个婢女手脚麻利，行走间周身环佩竟不曾发出丁点声响，不过顷刻间便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又在两只相对的石墩上摆上了厚实的棉垫子，才过来请两位主子坐下。
“不错。”君青蓝由衷赞叹。
“奴婢能跟着郡主，是奴婢的造化。一切皆仰仗郡主的调教，奴婢不敢居功。”思琴低眉顺眼退在二人身侧，语声低柔谦恭。
“你去瞧瞧小厨房灶上的桂花藕可蒸好了，千万莫要亏了火候。”
思琴知道两位主子有体己话要说，低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灶房。思棋则远远退在了院门口去了，她那个位置巧妙的很。海棠苑里里外外但凡有人经过必然能被她看到。
君青蓝瞧的点了点头：“你这两个婢女着实不错，当真是费了心。”
遥想当初第一次瞧见思琴思棋的时候，那两个还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一个缩手缩脚，一个粗野无礼。这前后也就两年左右吧，居然有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正是因为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往往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在待人接物，还是行事礼仪，哪怕是眼界上，都比小家碧玉们不知高了多少档次。运用得当，很能够成为助力。
人生的境遇真真叫人唏嘘。
李雪忆端了茶盏，那盖子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子，微勾着唇角说道：“也是她们两个伶俐。如今瞧着，她们都是好的。”
“你好歹是个郡主，只两个丫鬟伺候，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了。就没想过再添些人手？”
李雪忆气息略略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也想过，但是……如今诸事不定，外头买来的人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来路，想来想去，还是维持现状更好。能遇见一条心的可不容易，毕竟……。”
她眸色猛然暗淡了下去，生出毫不掩饰的伤感出来：“毕竟，连自小相处的人，都有可能做出背主的事情，何况是外头刚买来的人？”
君青蓝瞧她神色就知，她该是又想起来自己的乳母。被那全心信任的人背叛，当初真相大白的时候，她心里该是极其难受的吧。
“你莫要说我起劲，你自己不是比我更惨？”李雪忆将唇畔微微抿了一抿，眼底哀伤不过片刻，便再度被温暖的笑容取代：“你如今已经是县主，好歹也个是有品阶的贵女，你身边有多少的婢女仆妇？”
君青蓝：“……。”
她能一样么！
作为高门贵女的时候她年龄还小，待明晓事理以后，她始终是个男子，早已经习惯了男人的生活。与那些金贵的女子相处，她倒觉得有个趁手的暗卫跟着更合用。
“这事咱们就暂且不提了吧。”君青蓝浅抿了一口茶，压下心头尴尬：“郡主将我带来，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听她这么问，李雪忆面色渐渐肃然：“方才的事情，你作何打算？”
君青蓝眸色一凝，并未立刻回答。丁氏的案子已经惊动了大理寺和刑部，怕是皇上也在暗暗关注。如今，无论是英国公府还是永义伯府，都已经不可能再从这案子当中抽身。
今天她们虽然被挡了回去，但那两家子又有谁肯轻易罢休？
“我想……先听听郡主的意思。”君青蓝真诚的瞧向李雪忆。她对京城这些个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并不擅长，方才凌云堂里就那么几个人，却已经牵扯到方方面面诸多势力。到如今，她都不曾完全记下方才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般境况，哪里有她发表意见的资格？
“知己知彼，方才能计划周详。”李雪忆缓缓开了口：“我先与你说说方才凌云堂中人都是什么来路吧。英国公府那边倒不怎么打紧，最要紧的国公夫人和陈侯夫人你都见识过了，余下那几个不过是些旁支的妯娌，不需要关注。但是永义伯府的关系却有些复杂了。”
李雪忆手中捏着茶盏盖子，话说到这里手指便顿了一顿，只抬眼看着君青蓝。
“永义伯府这几年活络的很，靠着姻亲积累起强大的人脉。虽然他们府上子嗣单薄，但门下子弟却各个出息，尤以世子为最，故而，永义伯能与丁阁老结亲，也相当废了一番功夫。丁氏是丁阁老的嫡长孙女，自幼寄予厚望。以她那样的家世出身以及学识才华，就算入宫伴架也是绰绰有余的。嫁入伯爵府，实际上可算不得高攀。”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惊：“如此说来，她这回失踪怕是要……闹的天翻地覆了！”